蜀道難主旨爭鳴及教學(xué)處理江蘇南通市三中 陸精康 殷璠河岳英靈集稱李白蜀道難“奇之又奇，然自騷人以還，鮮有此體調(diào)?！边@首千古奇詩的主旨，唐代以降，即見仁見智，眾說紛壇，成為聚訟千年的詩學(xué)之謎。本文將古今有代表性的說法作一概述，并就這一問題的教學(xué)處理提出個人看法。 一、古人評論 蜀道難是中國詩歌史上的瑰寶，也是李白詩歌的代表作品，其寫作目的，引起了古代許多研究者的關(guān)注。在各種評注、詩話中，有下列不同說法： 1.危房杜說 唐代范攄云溪友議卷二：“嚴武擁麾西蜀，累于飲筵對客騁其筆札，杜甫拾遺乘醉言曰：不謂嚴挺之有此兒也！武恚目久之曰：杜審言孫子擬捋虎須。房太尉琯亦微有所忤，憂怖成疾。武母恐害損賢良，遂以小舟送甫下峽，然二公幾不免于虎口矣。李太白作蜀道難，乃為房、杜危之也?！贝苏f后為新唐書嚴武傳采擇，大略謂“李白為蜀道難者，乃為房杜危也”。時嚴武任成都尹、劍南節(jié)度使，太尉房琯、左拾遺杜甫與之不睦，李白為友人耽心，故云“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 2.刺章仇說 北宋沈括夢溪筆談卷四認為，蜀道難之寓意應(yīng)是“李白集中稱刺章仇兼瓊”。南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引洪駒父詩話：“嘗見李集一本于蜀道難題下注：諷章仇兼瓊也。考其年月近之矣?！闭鲁鸺姝傞_元末任益州長史、劍南防御史。楊氏兄妹得勢，兼瓊攀附吹捧，于蜀中廣樹黨羽。李白慮其據(jù)劍閣之險以割據(jù)，乃云“所守或非親，化為狼與豺”，李白所詠嘆，實針對章仇兼瓊割據(jù)西川事而發(fā)。 3.諷幸蜀說 元代蕭士赟分類補注李太白詩卷三“以全篇詩意及唐史參考之”，稱：“哥舒翰兵敗，潼關(guān)不守，楊國忠首倡幸蜀之策，當(dāng)時臣庶皆非之太白此詩蓋亦深知幸蜀之非計，欲言則不在其位，不言則愛君憂國之情不能自已，故作是詩以達意也?！鼻宕虻聺撎圃妱e裁集贊同此說：“諸解紛紛，蕭士赟謂祿山亂畢，天子幸蜀而作，為得其解。”安史之亂，唐玄宗倉皇奔蜀，朝野以為不可，李白此詩，謂“側(cè)身西望長咨嗟”，嘆“問君西游何時還”，實為感唐玄宗幸蜀事而作。 4.詠蜀說 明代胡震亨李詩通：“蜀道難自是古相和歌曲，梁陳間擬之不乏。詎必盡有為而作。蜀人自為蜀詠耳。言其險，更著其戒必求一時一人之事以求實之，不幾之鑿乎？”明末清初顧炎武日知錄：“李白蜀道難之作，當(dāng)在開元天寶間，時人共言錦城之樂，而不知畏途之險，異地之虞。即事成篇，別無寓意。”據(jù)此，不必刻意求深，蜀道難之主旨，不過“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一語而已。 上引四說可分兩種類型，即詩歌有無寄托。孟一本事詩：“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師，舍于逆旅。賀知章聞其名，首訪之，既奇其姿，復(fù)請所為文。出蜀道難以示之，讀未竟，稱嘆者數(shù)四，號為謫仙?！蓖醵ūＬ妻砸嘤蓄愃朴涊d。據(jù)此，蜀道難當(dāng)做于李白“初自蜀至京師”之天寶三年。因詩歌本事均發(fā)生于李白初入長安之后，稱有寄托者，大多視本事詩為不足依憑之小說家言，但又難以找到推倒上列記載的確鑿論據(jù)。稱“蜀人詠蜀”“別無寓意”者，主要以寫作時間為據(jù)。但詩中“磨牙吮血、殺人如麻”之“猛虎”“長蛇”又顯得游離于這一主旨之外，“破壞了全詩的統(tǒng)一性”（施蟄存語），難以獲得合理解釋。故兩類說法均不能盡如人意。 二、今人見解 蜀道難“危房杜”之說，雖為正史所載，現(xiàn)當(dāng)代文史學(xué)家已鮮有提及。蓋以嚴武、杜甫私交甚厚，歷見杜詩，且嚴武帥蜀，已在天寶之末，幾近李白卒年。即令嚴、杜私下交惡，李白又何由知之？故此說為今人所不取。但是，一方面，其他說法經(jīng)今人辯駁補充修正，仍有影響；另一方面，關(guān)于蜀道難主旨，學(xué)術(shù)界又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 1.重申諷幸蜀說 俞平伯蜀道難說力主此詩乃諷明皇幸蜀之作。他以大量的史料論證了這種可能性，認為蕭士赟之說“大體上不錯”，但顯其“籠統(tǒng)”，故一一條分縷析。他認為明皇幸蜀的時代背景與詩篇“無論在情感上，意義上都很合符。”“不但切合當(dāng)時情事，而且說著了唐玄宗幸蜀的心理?！标P(guān)于蕭說中的時間矛盾，俞平伯認為，殷璠河岳英靈集收李白此詩，序云：此集起甲寅，終癸巳。按甲寅為唐開元二年，癸巳為天寶十二年，其時李白在世，不當(dāng)以“英靈”稱之，故殷序之時間定位并不準(zhǔn)確。俞說以時間下限之誤逆證蕭說的正確，可備一說。王瑤在李白一書中亦主張“李白并不是由蜀中至長安的”，“和李白生平和思想聯(lián)系起來看應(yīng)以蕭（士赟）說為是”。 2.重提“諷章仇”說 北宋李太白集刻本題下自注：“諷章仇兼瓊也?！鄙蚶▔粝P談、洪邁容齋隨筆均有明確記載。聶石樵蜀道難本事新考一文，重申蜀道難的創(chuàng)作意圖是“諷章仇兼瓊”，斷言“這幾條材料是北宋人的見聞和記載，是可信的史實”，“因此蜀道難是諷章仇兼瓊，乃確切無疑?！边@一說法多為歷史學(xué)家所接受，王仲犖在隋唐五代史一書中斷言：“天寶末，楊國忠自領(lǐng)劍南節(jié)度大使，以章仇兼瓊為副使，代鎮(zhèn)成都。安祿山起兵，國忠勸玄宗入蜀，李白以為西川不是割據(jù)的處所，故有此作（指蜀道難）?！?3.“送友人入蜀”說 詹锳李白詩文系年認為劍閣賦送友人入蜀與蜀道難俱是李白“先后之作”，李白雖題蜀道難，而全詩述及劍閣，與劍閣賦送友人入蜀“頗多相似之處”，“內(nèi)容絕無二致”。劍閣賦下題“送友人王炎入蜀”，李白通過寫蜀道的艱危，政治環(huán)境的險惡，規(guī)勸王炎及早返回。此即詩旨。施蟄存在唐詩百話一書中用“剝皮抽筋法”，“集中”全詩的骨干句子，即“問君西游何時還”，“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側(cè)身西望長咨嗟”等，亦“把此詩定為贈入蜀友人的詩”。 4.寓“仕途坎坷”說 郁賢皓李白叢考認為，此詩乃以蜀道之難寄寓人間行路難仕進難之感慨。李白曾兩入長安，它與李白初入長安時所作的行路難諸詩表達了同一主題。這一點唐人姚合在送李余及第歸蜀詩中已道破：“李白蜀道難，羞為無成歸?！卑财煸谑竦离y新探等文章中認為，以山川艱險喻仕途坎坷是唐人通例，失意之時，蜀道則難，得意之時，蜀道則易，難易之感系于仕途得失。李白初入長安，飽嘗失意滋味，蜀道難就是“郁積于心的失望、悲哀、憤懣的總爆發(fā)”，“跋涉在蜀道的畏途巉巖間的旅人”正是“奔走于坎坷世途中的李白本人”，而詩中的“劍閣”“錦城”皆非實指其地。這是詩人“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使他胸中的思想感情化為可感的形象，化為驚心動魄的詩篇”。 此外，對李白蜀道難主旨，也有不少賞析文章認為詩無寄托，只是吟詠蜀道艱險而已，更多的則是有意避開了蜀道難主旨這一問題。 三、教學(xué)處理 蜀道難新入選中學(xué)教材。鑒于以上情況，語文教學(xué)中存在一個對其思想內(nèi)容如何認識的問題。筆者總的看法是，對詩歌主題的認識，一方面要實事求是因材施教，另一方面也要解放思想免定一尊。具體可采用如下多種操作方法： 1.回避主旨 喻守真唐詩三百首詳解：“李白生長在蜀地，以蜀人歌詠蜀地的風(fēng)景，何必問他有什么寓意？”上海辭書出版社唐詩鑒賞辭典從“描繪了秦蜀道路上奇麗驚險的山川”這一角度賞析該詩，有意回避了詩歌主旨這一迄無定論的問題。蜀道難本系樂府舊題。郭茂倩樂府詩集收此題詩作多首，均不出蜀道艱險這一題材范圍。“蜀人自為蜀詠”，是一種避難就易免生枝蔓的講法。執(zhí)教此篇，可側(cè)重于品賞詩人的高超描寫藝術(shù)和作品的浪漫主義風(fēng)格，對詩歌寓意不妨規(guī)避。 2.采納一說 諸說本無高下之分，目前看來，任何一種說法還無法以確鑿有力的證據(jù)推倒他說。各種說法與詩歌文本參研，“蕭士赟的說法似乎最合情理，而且使這首詩含有高度的比興意義”（施蟄存唐詩百話）。明清時代講此詩的學(xué)者，如唐汝詢、陳沆、沈德潛，大多采用其說。且視蕭士赟對“問君西游何時還”的解釋為圭臬：“所謂君者，明皇也；西游者，西幸也；何時還者，言既幸蜀矣，何時可還中原而為生靈之主也?！苯Y(jié)合唐代安史之亂的現(xiàn)實政治講解此詩，也不失為教學(xué)中可行的一種方法。當(dāng)然，詩無達詁，也可以采用其他某一說法。 3.介紹多說 考慮到第五單元為李杜專輯，且學(xué)生對李白各體詩歌已多有接觸，對李白的生平和思想應(yīng)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也可以向?qū)W生介紹詩評家對蜀道難主旨的主要爭鳴意見。如果學(xué)生一定要追索詩歌主題的話，讓學(xué)生聽到不同聲音，激起學(xué)生學(xué)習(xí)這首詩的濃厚興趣，為以后的探索研究打下一點基礎(chǔ)，也不失為一種可行的教學(xué)方法。 4.研究探討 有條件的學(xué)校和班級，可就這一問題查閱資料，形成個人的看法。只要言之有理，觀點即可成立，理由愈充分，說明對詩歌的理解愈深入，這也是引導(dǎo)學(xué)生作研究性學(xué)習(xí)的一個好的題目。而教師也不妨參與其中，發(fā)表自己對詩歌主旨的見解，與同學(xué)切磋交流。例如，近年來有人在“諷章仇兼瓊”說基礎(chǔ)上提出如下看法：“李白此詩并非針對某一官員而發(fā)，而是針對朝廷任用官員擁重兵于蜀中的舉措。”“李白在蜀道難中表達的對蜀中形勢的看法實具先見之明?！保ê紊角嗍竦离y新解，載文史知識2001.7）而楊義先生認為：“在實據(jù)難尋的情況下，與其把它說成是送友人或警誡帝王的問語，不如看做是詩人從生命矛盾體驗的深處發(fā)泄出來的象征性虛擬性的質(zhì)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