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1論友情論友情選自《培根論人生》（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何新譯。培根亞里士多德〔亞里士多德（前384—前322）〕古希臘哲學家、科學家。曾說：喜愛孤獨的人不是野獸便是神靈。沒有比這句話更把真理與謬誤混為一談了。假如一個人脫離社會，甘愿遁入山林與野獸為侶，這或許表明他的確有幾分獸性。那么在他身上唯恐是并不能找到什么神性的。除非這樣做的目的，是要到社會之外去尋求一種更高尚的生活，就像古代克利特的詩人埃辟門笛斯、羅馬傳奇性的皇帝諾曼、哲學家埃辟克拉斯、畢達格拉斯的信徒阿波羅尼斯那樣。友情對人生是不行缺少的。群氓并非伴侶。假如沒有友情，生活就不會有悅耳的和音。在沒有友情和仁愛的人群中生活，那種苦悶正猶如一句古代拉丁諺語所說：“一座城市猶如一片曠野?！比藗兊拿婺康缫粡垐D案，人們的語言則不過是一片噪音。由此可以看出，人與人的友情對人生是何等重要。得不到友情的人將是終身可憐的孤獨者。沒有友情的社會則只是一片繁華的沙漠。因此那種樂于孤獨的人，其性格不是屬于人而是屬于獸的。當你遭受挫折而感到憤悶抑郁的時候，向知心摯友的一席傾訴可以使你得到疏導。否則這種積郁會使人致病。醫學告知我們，“沙沙帕拉”可以理通肝氣；磁鐵粉可以理通脾氣；杏仁可以理通肺氣；海貍膠可以治療頭昏。然而除了一個知心摯友以外，卻沒有任何一種藥物可以治療心病。只有對于摯友，你才可以盡情傾訴你的憂愁與快樂，恐驚與希望，猜疑與苦惱。總之，那沉重地壓在你心頭的一切，通過友情的肩頭而被分擔了。正因為如此，甚至連很多高高在上的君王也不能沒有友情。以至很多人竟寧愿降貴屈尊地追求它。原來君王是不能享受友情的。因為友情的基本條件是同等，而君王與臣民的地位卻是懸殊的。于是很多君王便不得不把他所寵愛的人擢升為“寵臣”或“近侍”，以便能與他們親近。羅馬人稱這種人為“君王的分憂者”，這種稱呼恰如其分地道出了他們的作用。事實上，不僅那些性格脆弱敏感的君王曾這樣做，就連很多性格堅毅、智勇過人的君王，也不能不在他的臣屬中選擇摯友。而為了結成這種關系，他們是須要盡量地遺忘自己原來的名貴身份的。羅馬的大獨裁者蘇拉曾與龐培結交，以至竟容忍了龐培言語上的冒犯。龐培曾夸口說：“崇拜朝陽的人自然多于崇拜落日的人?！焙甏蟮膼鹑龃蟮邰佟矏鹑龃蟮郏ㄇ?00—前44）〕古羅馬統帥、政治家和作家。也曾經與布魯圖斯結為密友，并把他立為繼承人之一，結果這人成為誘使愷撒墮入圈套而被謀殺的人。難怪西塞羅后來引用安東尼的話，把布魯圖斯稱作“巫師”，仿佛他誘惑愷撒的魅力是來自一種妖術似的。奧古斯都大帝擢拔了出身卑微的阿格里巴（把他的侄女嫁給他，但他后來卻拋棄了她）。當提比留斯皇帝統治羅馬時，他是那樣重用他的部下斯杰納。在一封信中他竟表示：“我你之間沒有不能訴說的隱私?！睘榱怂麄兊挠亚椋显哼€造了一座祭壇以示祝愿和紀念。另一個羅馬君王塞納留斯與他的部下普羅丁的友情更是親密，不僅與他結成兒女親家，而且在給元老院的詔書中竟說：“我舉薦他，并祝愿他死于我后。”假如這些君王屬于圖拉真或奧瑞留斯一種類型，那么我們可以把上述表現說明為多情和和善。但事實上這些人都具有意志剛毅和自尊好強的性格。然而正是他們，認為友情乃是如此地不行缺少，以至盡管他們有妻子兒女和各種親屬，卻仍舊認為這些不足以替代摯友之間的友情。法蘭西歷史學家科梅尼曾深化視察過他的君主查理公爵。他說查理公爵從不愿把自己的重大事務與他人商討。科梅尼說：這種獨往獨來的性格損害了他的事業。但假如科梅尼敢于評論的話，他后來所侍候的另一位君主路易十一就更是這樣一個人。而這種孤獨無侶也正是路易十一一生的克星。畢達哥拉斯曾說過一句神奇的格言──“不要啃掉自己的心”。的確，假如將這句比方講得明白一些，那么就可以說，那些沒有摯友的人，就是自己啃嚙自己心靈的人。事實上，友情的奇妙作用是：假如你把快樂告知一個摯友，你將得到兩個快樂；而假如你把憂愁向一個摯友傾吐，你將被分掉一半憂愁。所以友情對于人生，真像煉金術士所要找尋的那種“點金石”。它既能使黃金加倍，又能使黑鐵化金。事實上，這也是一種很自然的規律。在自然界中，物質通過結合可以得到增加。而人與人之間莫非不也正可以如此嗎？假如以上所說已證明友情能夠調劑人的感情的話，那么友情的又一種作用則是能增進人的才智。因為友情不但能使人擺脫暴風驟雨的感情走向陽光明媚的晴空，而且能使人擺脫黑暗混亂的胡思亂想而走入光明與理智的思索，這不僅是因為一個摯友能給你提出忠告，而且任何一種心平氣和的探討都能把攪擾著你心頭的一團亂麻，整理得井然有序。當人把一種設想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時候，他也就慢慢看到了它們可能招來的后果。有人曾對波斯王說：“思想是卷著的繡毯，而語言則是打開的繡毯?！彼杂袝r與摯友作一小時的促膝交談可以比一成天的深思默想更能使人聰慧。其實即使沒有一個能對你提出忠告的摯友，人也可以通過語言的溝通而增長見識。探討猶如礪石，思想好比鋒刃。兩相砥礪將使思想更加鋒利。對一個人來說，與其把一種想法緊鎖在心頭，倒不如哪怕把它傾吐給一座雕像，也比悶在心里好。赫拉克利特①〔赫拉克利特（約前540—約前480與470之間）〕古希臘哲學家。曾說過：“初始之光最亮?！钡聦嵣?，一個人自身所發生的理智之光，是往往受到感情、習慣、偏見的影響而不那么光明的。俗話說：“人總是樂于把最大的奉承留給自己”，而友人的逆耳忠言卻恰好可以治療這個毛病。摯友之間可以從兩個方面提出忠告，一是關于品德的，一是關于事業的。最能使人心靈健全的莫過于摯友的良言忠告。閱讀倫理的教條不免感覺枯燥。以他人的過失為鑒戒有時也未必切合自身的實際。自我改善的最好方法無過于摯友的告誡。事實上很多人（包括偉人）之所以做出終身懊悔之事，就是由于他們身邊缺乏益友。所以正如圣雅各說的“雖然照了鏡子，卻看不清自己的嘴臉”。就事而言，也有人認為兩雙眼睛所看到的未必比一雙眼睛見到的更多，或者以為一個發怒的人未必沒有一個緘默的人聰慧，或者以為毛瑟槍不論托在自己肩上放，還是支在一個支架上放會打得一樣準──總之，認為有沒有別人的幫助結果都一樣。但這些話其實只是非常傲慢而愚蠢的說法。最有益于事業的無過于忠告。在聽取看法的時候，有人喜愛一會兒問問這個人，一會兒又問問那個人。這當然比不問任何人好。但也要留意，在這種狀況下會有兩種危急。一是這種零敲碎打來的看法可能是一些不負責任的看法。因看法還可能會相互沖突，使你莫衷一是，不知所從。比如你有病求醫，一位醫生雖會治這種病卻不了解你的身體狀況，結果服了他的藥這種病雖然好了，卻會從另外的方面損害你的健康，雖然治了病但也傷了人。所以最牢靠的忠告，也還是只能來自最了解你事業狀況的友人。友情對于人除了以上所說這些好處以外，還有很多其他方面的好處，多得猶如一個石榴上的果仁，難以一一細數。假如肯定要說的話，那么只能這樣來說：只要你想想一個人一生中有多少事務是不能靠自己去做的，就可以知道友情有多少種好處了。因此古人說：摯友就是人的其次個“我”。但這句話的重量其實還不夠，因為摯友并不僅是另一個自我。人生是有限的。有多少事情人來不及做完就死去了。但假如有一位知心的摯友，人就可以安心瞑目，因為他將能擔當你所未做完的事業。因此一個好摯友事實上可以使你獲得又一次生命。人生中又有多少事，是一個人由自己出面所不便去辦的。比如人為了避開自夸之嫌，因此很難由自己講解并描述自己的功績。人的自尊心又使人在很多狀況下無法低首下心去請求別人。但是假如有一個牢靠而忠實的摯友，這些事就都可以很妥當地辦到。又比如在兒子面前，你要保持父親的身份。在妻子面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