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伍德的技術決定論思想

自馬克思以實踐為中心，通過統計分析社會生產，制定了社會批判理論以來，就馬克思主義是否被視為一個技術決定的問題一直在西方的馬克思主義矩陣中存在。例如威廉姆·肖(WilliamH.Shaw)就堅持認為馬克思是一名技術決定論者,因為他非常強調技術與生產力在歷史變革中起著決定性作用,用技術與生產力的發展來解釋歷史發展與社會變遷。梅森(E.Mesthene)認為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強硬的技術決定論”,因為馬克思把生產技術作為文化與社會結構的必然、唯一的決定因素。加拿大著名左派馬克思主義學者艾倫·梅克森斯·伍德(EllenMeiksinsWood)則不贊同此類觀點,她始終堅定地站在唯物史觀的基本立場,深入分析了有關技術在社會結構變遷、階級形成過程、社會主義發展中重要作用的各種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對技術決定論進行了全面的批判并由此闡明了自己的技術思想。一技術不是剝削非正義的歷史標準伍德指出,在馬克思主義陣營內部,關于社會結構變遷與歷史發展的動力機制問題,存在兩種不同的發展觀:技術決定論者主張技術進步是歷史發展的唯一動力,他們認為技術“以幾乎不可阻擋、不斷加速的增長已經成為社會、文化、經濟和政治制度的決定性力量,它塑造了我們時代的面貌,并推動我們走向一個統一的技術世界文明”美國分析馬克思主義學者約翰·羅默(JohnRoemer)的歷史理論是技術決定論歷史發展觀的典型代表。羅默接受與繼承了柯亨(Cohen)和威廉姆·肖的技術決定論觀點,將其獨到的階級和剝削理論與歷史學說結合起來,宣稱歷史的演進形式是財產關系的轉變,而“演進的發生是由于生產技術的發展水平超越了特定的社會組織形式,這種社會形式制約與束縛了它的發展”針對技術決定論者的歷史發展觀,伍德提出了自己的質疑,認為技術決定論者回避了歷史問題的實質。伍德指出,羅默的消滅假設理論內在地蘊含了一個先決條件,即每一種后續的社會形態與之前的社會形態是同期并存的。根據羅默的解釋,歷史進程中所有的剝削形式從一開始就全部存在,每一種新的社會形態都可以在之前社會形態的“空隙”中被發現,歷史是通過消滅技術進步與生產力發展的桎梏以及各種剝削形式而前進的。伍德認為羅默的這種解釋只不過是在回避問題的實質,顯然,將資本主義當作一種業已存在的選擇比起探究它是如何形成的要容易得多。盡管羅默將自己對歷史發展的解釋描繪為“歷史唯物主義的技術決定論因素向剝削理論術語的轉化”與技術決定論在本質上相對立,伍德認為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強調每一種社會形態與生產方式的特殊性,去經驗地說明而不是假定一個事先必然發生的事實。正如英國分析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加文·科琴(GavinKitching)通過對馬克思文本的分析總結所指出的,馬克思“不是在處理歷史發展的一種‘普遍規律’,所以馬克思并非一個決定論的思想家”綜上,伍德認為技術決定論者的歷史發展觀是一種線性思維,用過于單一、機械的思維邏輯去處理技術與歷史的關系,把社會結構的變化誤讀為是由技術領域單一的力量與邏輯來決定的。而馬克思的歷史發展觀是動態的歷史發展邏輯,并突出強調了資本主義的特殊運動規律。資本主義的生產模式并不是隨著技術的發展由封建主義自然演進而產生的,單憑技術力量的推動與生產力的發展,并不能決定歷史的發展方向與社會形態的轉變。技術只是一種重要的因素,而不是全部的因素,線性的發展進程只是作為歷史發展的最終結果而存在,技術決定論否認歷史發展的多樣性,是一種僵化的歷史發展觀。二技術不是階級概念的唯一依據伍德指出,根據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基本理論,階級是社會結構的根本分野,是一定生產關系與交換關系的產物,階級斗爭則是推動階級社會歷史發展的直接動力。但是,這并不意味著階級的形成是由技術的發展推動的,也不能表明技術進步足以取代階級斗爭在社會主義革命中的核心地位。技術決定論者既然認為技術是社會結構變遷的根本推動力量,因此,也就必然會把技術看作階級形成的決定性因素。在伍德看來,技術決定論者之所以無法對階級的形成以及階級斗爭的作用做出科學的解釋與定位,即源于他們無法理性分析與界定技術在階級形成與社會關系中的作用。伍德指出,技術決定論者對階級的概念不予認同,只是對其進行了一種形而上意義上的界定。在他們看來,階級概念是從外部強加于歷史研究的,是一個沒有證據且應該被摒棄的抽象理論范疇,并沒有現實意義。不同于技術決定論者的理論主張,伍德繼承和發展了英國馬克思主義者湯普森(Thompson)的階級形成理論。湯普森對傳統意義上結構主義與經濟決定論的階級概念進行了重新定義,賦予了階級以階級經歷和生活過程的內涵。在湯普森看來,階級經歷與生活過程對工人階級的形成產生了決定性的作用。伍德認為,“湯普森能夠在大眾文化傳統中探尋到社會含義變化的足跡,能夠在連續性中追尋階級運作變化的軌跡”伍德指出,由于技術決定論者傾向于從勞動的技術進程而不是從生產關系即剝削的特定模式中來尋找生產方式的實質,這就使得他們對工人階級是否具有革命潛力產生了質疑。在他們看來,“工人階級看上去只是包括產業化的體力勞動者”由此,伍德堅持與捍衛了馬克思的階級斗爭學說與歷史分析方法,揭示了技術決定論者對馬克思階級理論的曲解,重新將生產關系與剝削關系界定為階級形成的關鍵因素,認為階級斗爭而非技術進步是通向社會主義的必由之路,再度確立了無產階級的革命主體地位。三社會主義并非技術的決定論技術既不是社會結構的唯一決定因素,也不是階級社會形成與發展的決定性力量,因此,技術只是實現未來美好社會的重要工具,而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首要宗旨。在階級斗爭的推動作用下,作為社會結構演化最終目標的社會主義旨在消滅剝削制度與解放全人類,而不是以技術的高度發達與生產力的巨大發展為根本目的。伍德指出,“技術決定論的馬克思主義往往認為社會主義的目標是使生產力最大限度地得到發展”與此同時,技術決定論者堅持以技術永恒進步與生產力永恒發展為特征的歷史普遍發展模式,并宣稱這是馬克思唯物史觀的本質所在。由于他們認為馬克思主張這種以技術進步為中心的歷史發展方向,因此,技術決定論者指出,否定單線歷史發展觀會使得作為馬克思社會發展理論中最終目標的社會主義遭受重創。伍德對此針鋒相對地回應,社會主義方案并不會因為否定技術決定論與單線歷史觀而受到影響。社會主義不是純粹偶然歷史過程的隨機結果,也不是抽象的理想與空洞的渴望,而是一種具有普遍性邏輯的、以階級消亡為目標的政治方案,是“普遍歷史邏輯以及對普遍需要和渴望做出的反應的結果”可見,技術決定論忽視了技術發明、運用、改良過程中人的因素,忽視了社會制度、生產方式與道德理性的重要作用。通過對技術決定論的批判,伍德指出,社會主義并不是技術決定論者所宣稱的資本主義生產力的升級與改善,而是由消滅剝削與階級的動力驅使,致力于解決資本主義技術濫用導致的人類中心主義、消費主義以及不惜破壞自然環境追求利潤最大化等矛盾。技術的負面效應源于資本主義所有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