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渣反冰妹視角三棵槐樹李廣智，1974年生，農人出身，遼寧省作協第七屆簽約作家、葫蘆島市文聯簽約作家，有散文被《散文選刊》《讀者·鄉土人文版》《西部散文選刊》等屢屢轉載，并被收入多種年選、語文閱讀教材及作為高考語文模擬試題等。現供職于某集團工會。

老馬家溝里地邊自生的幾棵槐樹丟了一棵，誰都不知道。屯子里樹多，我家院里院外樹也多，從前誰也沒在意。那塊地還有些偏，是老秦家和我家后換的。之前，老秦家建房房基地不夠，要占用我家的一塊菜地才夠用，就找大人磋商著把土地換了。換過來的那塊地，我家沒經營上幾年，還不熟諳那塊地的脾氣秉性，一向沒打啥糧，這讓一家人誰都沒上心地邊那幾棵不成材的槐樹。

槐樹長在地邊的斜坡上，腰身還算直，溝上下來的水沖了好幾年，也沒見向下邊彎一下。槐樹腰板硬，沒向風和雨服過軟，不像有些人，偶遇挫折就低頭服軟了，這比有些人有骨氣。其實，槐樹被水沖了幾年，我也不領會，槐樹斷定有些樹齡了，腰板直不直有時和樹齡沒關系。那塊地就在大溝的一側，把邊，槐樹也把邊。換地時，父親約莫就沒盼望那地能多打多少糧食。幾年里，一次土肥也沒往地里送過。那塊地的待遇有些薄。父親平日嘴訥，不愛說話；可能話短了一句，沒問從前老秦家都上的啥土肥。上糞肥和草木灰肥的土地斷定不一樣，種大豆和高粱也要有選擇，土地薄厚適合生長啥莊稼斷定不一樣，何況在一塊土地上。對于一個莊稼人，不多灑幾滴汗水，付出更多的辛苦，莊稼地里斷定不會白白長出籽粒飽滿的糧食，讓一個農人白白享受。莊稼和地一樣，欺生。槐樹看在眼里，沒吱聲。那條溝里長滿了樹，有時一棵樹就會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我聽到了，可不知道那棵樹在說樹的事，還是地的事。或許樹有意制造點聲音。我一個人走在溝里時，心里有些毛，總覺得脊梁骨有風吹過，仿佛有一只涼手搭在后背。

現在，槐樹丟了一棵。那個偷樹賊一點都沒畏縮，他沒聽見“吱嘎吱嘎”的聲音，聽見了，他也不在乎。心里裝事的人有些聲音聽不見。我用手劃拉了一下樹樁上的新土和鋸末，斷茬還有些濕。樹沒丟上幾天，我用從前的閱歷判斷一棵槐樹的生死。我沒破過丟樹案，只和父親鋸過幾次樹，多少知道一些樹的常識。那槐樹活得好好的，樹根沒有一點腐爛的跡象，偷樹賊要是不下黑手，槐樹再活上多少年都沒事。槐樹把根深深地扎入土地，枝和葉有模有樣地伸展著，像個端莊嫻靜的樹姑娘。槐樹長得穩重，不像一棵楊樹，只幾年不見，就長成大樹了，槐樹斷定需要長更多的年月，它把這里當成了家，在地邊精心地生活著。

我也在屯子里精心地活著。那天，我突然抉擇到我家剛接手的地里走走。我已經開頭長大了。我不能在家里啥都不長眼，醬油瓶子倒了也不知道扶一下。那樣，母親可能會責怪我：你猶如不是這家人，除了吃還能知道干點啥。我不想由于一塊地讓母親把我說成一個外人。我在地里轉了一圈，轉了幾圈都不打緊，關鍵是我到地里走了一圈，以一個仆人的身份。那塊地太小，只有十六根壟，從壟頭到壟尾有二十五米，父親種地時，犁杖挑了十六次，壟頭八次，壟尾八次，少不得一次，莊稼地的活計偷不得半點懶。我站到溝邊時，就望見三棵槐樹里少了一棵，那棵比碗口還要粗的槐樹不見了，我急切下到溝里。溝太陡，我很吃力地下到樹樁前，仔留心細地看過現場，然后慌恐慌張地跑回家里，把丟樹的事學給父親。父親跟我快步到達丟樹現場。父親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樹樁。是用手鋸拉的，沒用斧頭砍，保準是哪個懶人，沒柴燒炕，偷樹回去引火了，連根樹毛都沒留下，遠不了，上下屯子的事。父親很斷定地下了結論。

我相信父親的判斷。上下屯子常用鋸的人，父親最了解。屯子里用鋸最多的人，確定來找過父親協助伐鋸。鋸子拿到父親跟前，父親不出聲，雙手拿鋸相相鋸齒，順便就能聞出鋸是否沾過樹。剛鋸過樹的鋸，鋸身有樹木特有的香氣。每一種樹的味道不一樣，常年和木頭打交道的父親聞過就知道鋸齒沾過啥樹。作為屯子里的老木匠，父親已經練出了這種才能。父親確定熟諳了全體常見樹木的味道。

屯子里有一段時間，總是丟樹。先是村里集體的，樹說沒就沒成貼地的一截樹根。后來是各家河套邊、地邊的，無意也有偷樹賊惠顧。冬天風大的時候，偷樹賊借風聲，掩蓋鋸樹的聲音，專揀半大樹下手。“刺啦刺啦”的鋸樹聲，沒能大過風的聲音。冬天的夜晚，我聽見最多、最大的都是風聲，冬天是風的天下。風聲讓偷樹賊不慌不忙地弓腰鋸掉屯中的一些樹。那些樹根本都是槐樹。太大的樹，偷樹賊不敢下手，賊累一整晚也不見得把一整棵樹運走，那樣的樹目標太大。太小的樹，偷樹賊不愿下手，那些沒長開的樹毛子燒火都不禁燒，鋸倒了也沒勁。槐樹在好多方面都符合了樹賊的條件。槐樹在屯子里長得忒慢，雨水再足，也吹不成楊樹生長的速度，楊樹類的速生樹都長成檁條了，槐樹也就長到碗口粗，偷樹賊鋸倒一棵槐樹，一個人順手搭肩扛著就走了。這讓槐樹成了屯子里受災最重的樹。集體的槐樹丟得差不多時，偷樹賊便不顧鄰里情分，偷偷盯上住家前后溝溝邊邊僻靜處的槐樹。冬天起夜，順著風聲無意會聽到一兩聲手鋸的鋸樹聲。我管短把的刀鋸叫手鋸，手鋸連把算在內也就兩■長。鋸槐樹手鋸就夠了。

屯子里多少年都沒長起幾棵像樣的大槐樹，讓滿樹的槐花香像潮水一樣一次次漫過屯子的天空，讓每個屯人都伸長鼻子嗅足春天槐花里的問候。

現在，偷樹賊儼然把手伸到了我家，父親少見地皺起了眉。作為屯子里資格最老的木匠，為屯子近二十把刀鋸伐鋸的父親，他的眉毛上凝起了愁云。當他重又拿起銼刀為那些鋸伐鋸時，他知道有一把鋸就是鋸倒自家槐樹的鋸時，父親確定打心里不是個滋味。他儼然幫著偷樹賊鋸倒了自家的槐樹。原本是幫人的好事，最終卻是一種截然相反的結果。在道德的天平上，我們是向左偏了一點兒，還是向右偏了一點兒，那會不會讓我父親的道德失了準兒？父親的內心斷定痛了一下，寡言的父親搖頭嘆息了若干次。

在很長時間里，我一向試圖從父親的口中追問出那個偷樹賊。父親沒說。他一向在為一個偷樹賊守口如瓶。這是父親良善的品性。被偷槐樹的根沒死，從根旁又長出了新槐樹。槐樹很嫩，嫩得每一片葉子仿佛能滴出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