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漢語中的訂定

一、異形詞的規范使用異形詞也稱為異形詞，是現代漢語中相對常見的現象。以含有“訂”或“定”的詞語為例，有學者指出，現代漢語中至少有以下20組存在同音異形的情況這些詞語都是雙音節的，其中的“訂/定”或在前或在后，幾乎構成了一個異形詞族。呂叔湘先生認為：“詞匯問題，大家知道是漢語規范化的一個主要環節，這方面的問題也特別多。”然而，要不要規范異形詞不是問題，如何規范才是一個“老大難問題”不過，語言是動態發展的，異形詞的使用也不可能一成不變，這就需要密切跟蹤它的變化并加以研究，并據此適時修訂已有的規范意見自張美霞的研究以來，《現代漢語詞典》（后文簡稱《現漢》）又陸續出了兩版，而在最新的《現漢》（第7版）訂單/定單訂購/定購訂戶/定戶訂婚/定婚訂貨/定貨訂閱/定閱這些詞語都是“訂”或“定”在前，即“訂/定～”異形詞。對這6組異形詞，《現漢》從第5版以來都以“訂～”為主詞條并進行釋義，而以“定～”為副詞條，一般以“見/同[訂～]”的形式說明。需要指出的是，其中的“訂購/定購”比較特殊，這兩個詞語并不等義，其中“定購”具有兩個義項：(1)國家對某些產品預先確定價格、數量等，統一收購；(2)約定購買（貨物等）。“訂購”只具有其中的義項(2)，并因此與“定購”形成了一對“包孕異形詞”二、異形詞“訂/定”的變異使用異形詞往往具有“并存并用”的特點，這種“并存并用”其實就是社會語言學常說的“共時變異”，下面就來了解一下這些“訂/定～”異形詞的變異狀況。（一）中文庫表1所列是異形詞“訂/定～”在國家語委現代漢語語料庫、北京大學現代漢語語料庫（CCL）、北京語言大學漢語語料庫（BCC)（二）異形詞使用頻率不高2019年12月2日，筆者通過百度、360、搜狗分別對這組異形詞進行了搜索。從表2中的“總計”來看，只有“訂戶”的使用頻率低于“定戶”，而對于其他5組“訂～”的使用頻率都是高于“定～”的。不過，各搜索引擎的具體數據彼此間卻存在很大的差異，尤其是在百度與其他兩個引擎之間存在很大差異。在百度，“訂單/定單”“訂戶/定戶”“訂閱/定閱”這三組異形詞的使用率，都是“定～”高于“訂～”，尤其是“訂戶”與“定戶”，兩者的使用率分別是12%、88%，相差懸殊。這也直接導致在總計數據中“訂戶”的使用頻率沒有“定戶”高。在360與搜狗中，所有6組異形詞的使用率都是“訂～”高于“定～”，這與語料庫反映的情況基本一致，但在具體數據上也有很大的出入。例如在360中，“訂購”的使用率比“定購”高出76.8個百分點，但在搜狗中則只高出16.2個百分點。可見，在異形詞“訂/定～”的使用上，網絡搜索之間的差異顯然要大于語料庫之間的差異。之所以如此，或許在于網絡搜索的數據來源更加多元化，著作、博客、新聞、廣告……凡是能夠上網的東西幾乎都有可能被搜索到，而語料庫的數據來源則單純得多，一般都是正式出版或發表的著作、文章。因此，這或許反映了這樣一個事實：各出版機構，如報紙、雜志、出版社等，都以“訂～”為準，這跟《整理表》與《現漢》基本一致；但在網絡世界，“訂/定～”的規范性則要欠缺一些。（三）異形詞的“訂/定”的選擇在信息化時代，人們越來越依賴于電腦或手機，電腦或手機上的漢字輸入也越發重要，其使用頻率甚至超過了手寫。有鑒于此，筆者也考察了這6組異形詞在各輸入法中的運用情況。為便于比較，筆者考察的都是漢語拼音輸入法，且都有詞語輸入功能，這就意味著每組異形詞的編碼都是一樣的，由此便可看出各輸入法對異形詞“訂/定～”是如何選擇的。其中0表示的是輸不出這個詞語，1表示可單獨輸入或排序在前，2表示可輸出但排在另一個異形詞的后面。表3顯示，所有的“訂～”都是1，說明都可以輸出且排序在前，而“定～”或者是0或者是2，也就是不能輸入，或即便能輸入但也是排在“訂～”的后面。很明顯，無論手機，還是電腦，在漢字輸入時都優先選擇了“訂～”。（四）“訂”、“定”組構詞特點詞典收錄是對詞語地位的一種認定，也是一種示范性的應用。對這6組異形詞，《現漢》以外的其他詞典又是如何收錄的呢？筆者共考察了5部詞典，它們的編者、出版社不盡相同，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當前詞典出版界是如何處理并使用這6組異形詞的（見表4）。表4顯示，“訂～”組的詞語，共有28次“+”、2次“-”，即只有“訂單”未被《漢語大詞典》收錄，“訂閱”未被《現代漢語規范詞典》收錄，而“定～”組的詞語共有14次“+”、16次“-”。兩相對比，“訂～”比“定～”能得到更多的認同。另外，共有“訂購”“定購”“訂戶”“訂婚”“訂貨”這5個詞被所有的詞典收錄，顯然也以“訂～”居多，而其中唯一的“定～”就是“定購”，而該詞的收錄有時是因為其第一個義項而非與“訂購”共有的那個義項。可見，當“訂～”與“定～”等義時，詞典的編纂者們會更多地選擇前者而非后者。綜上所述，在語料庫、輸入法與詞典中，人們對異形詞“訂/定～”的使用或處理模式更為統一，都明顯地傾向于“訂～”，但在網絡世界，人們對異形詞“訂/定～”的使用則要隨機、多元一些。三、趨勢數據的搜集異形詞“訂/定～”正呈現怎樣的發展趨勢呢？為此筆者搜索了1979—2018年《人民日報》的數據，也進行了一次問卷調查，從中或許可以窺知一二。（一）“定”的使用表5顯示，“訂/定～”的使用主要呈現以下4個特點：第一，“訂～”的使用總體上要高過“定～”。兩相對比，只有1989—1998年“定購”的使用率高過“訂購”，但在其他時候，其他任何一個“訂～”的使用率都要遠遠高過“定～”。第二，“定戶”與“定閱”已基本不用。在40年的時間里，“定戶”與“定閱”分別只使用了3次、1次。考慮到這僅有的幾次還包括《人民日報》在2002年1月20日發布的《整理表》中的一次，那么作為交際使用的“定戶”僅有2次，而“定閱”則為零。第三，《整理表》發布之后，“定～”的使用率進一步走低。進一步的統計顯示，較之《整理表》發布之前，“定單”“定購”“定貨”的使用率分別下滑了6.2%、6.7%、7.4%（見表6）。通過EXCEL，對這3個“定～”在《整理表》前后的歷年使用率進行了單因素方差分析，得出的F值分別為16.004、4.854、50.149，它們都大于相應的臨界值（顯著水平0.05）。這說明，在《整理表》發布前后，這3個“定～”的使用率確實存在顯著差異。考慮到《整理表》沒有收錄“訂購/定購”，而“定戶”“定閱”在《人民日報》中一直沒有什么人使用，不具統計學意義。因此可以說，《整理表》的發布確實導致了“定～”的使用率進一步走低。第四，“定購”的使用與我國產品購銷政策的改革進程密切相關。表5顯示，諸多“訂/定～”中，“定購”與“訂購”的使用率最為接近，“定購”的使用率一度還超過“訂購”。查閱歷年數據發現，1979—1985年，“定購”的使用都少于“訂購”，但在1985年，“定購”的使用出現了大幅增長，該年共使用103次，占比44.6%，而1984年僅為13次，占比9.9%；之后的1986—1998年，“定購”的使用率都要高于“訂購”，但在1998年，“定購”出現了大幅回落，到1999年時又開始低于“訂購”，直至最近。為什么“定購”的使用在1985年出現大幅增長，又在1998年大幅回落呢？原因還是“定購”所具有的義項(1)，即“國家對某些產品預先確定價格、數量等，統一收購”。1985—1998年，“定購”這一義項被《人民日報》大量使用，如：劉文慶豐收后除了完成二十七萬斤的糧食定購合同外，還把二十萬斤余糧全部賣給國家，支援“四化”建設這種“合同定購制”作為一項重大改革措施正式實行于1985年，該年的中央一號文件明確取消了實施32年之久的統購統銷制度，開始實行并完善合同定購制；不過，隨著國家市場化改革的進一步推進，這種定購制又逐漸被市場定價制所取代，并在1998年左右完成了向市場定價的轉變。（二）．“定”的使用率高于《嘴唇》2019年11—12月，筆者針對這6組異形詞進行了一次問卷調查，問卷列出每對異形詞共同的義項，然后讓被試在這對異形詞中選擇一個自己最常用的。一共調查了117人，男女分別為57人、60人，年齡在14—71歲之間。表7是此次調查的結果，該表顯示：第一，“訂～”的使用率高于“定～”，但兩者之間的差距要小于在《人民日報》的差距。表7顯示，任何年齡層對“訂～”的使用都要高于“定～”。如果不考慮“訂購/定購”的特殊情況，那么此次調查的結果與《人民日報》是一致的。但此次調查還顯示，“定～”使用率要比在《人民日報》的高，即與“訂～”的差距沒有在《人民日報》中的那么大。例如，此次調查發現，“定～”使用率為0的情況只出現了1次，但《人民日報》則有12次之多。如果將“訂購/定購”之外的其他5組異形詞的總計數據進行對比，可以進一步看出這一點。表8顯示，無論是哪對異形詞，問卷調查中“定～”的使用率都要高于《人民日報》，而且問卷調查中的“定～”的使用率多為25%以上，而《人民日報》中的“定～”的使用率都在12%以下。第二，“定婚”的使用出現了較為明顯的滑落，其他“定～”的變化并不明顯。從表7來看，只有“定婚”隨著使用者的年輕化而出現了較大幅度的下降，在40歲以上人群中，其使用率都在44%以上，但在39歲以下各個人群中使用率僅在10%～17%之間。其他“定～”在各個年齡層中，有起有落，看不出什么明顯的變化。通過EXCEL所做的單因素分析，各組異形詞所得的F值分別是：訂購/定購（0.808）、訂單/定單（0.879）、訂戶/定戶（0.296）、訂婚/定婚（4.000）、訂貨/定貨（0.841）、訂閱/定閱（0.325）（顯著水平0.05），其中只有“訂婚/定婚”的F值高于相應的臨界值2.296，這說明在所調查的6組異形詞中，只有“訂婚/定婚”的使用受到了使用者年齡的影響。四、異形詞的使用要從“定”到“訂”最近三版《現漢》都將“訂～”列為主詞條，而《整理表》則將“訂～”視為推薦詞形，這種處理模式顯然反映了“訂～”比“定～”更具通用性的實際情況。然而，對語言規范而言，若只是體現異形詞的實際使用狀況，那還遠遠不夠，最重要的還是要采取更加積極的措施盡可能限制乃至杜絕異形詞的使用。為此，本文提出以下建議：第一，分化“訂購/定購”，將它們視為兩個不同的詞語。從表5反映的情況看，“定購”使用率的漲與跌主要是因為義項(1)，而“訂購”根本就不具備這個義項。再從表7來看，在義項(2)上，“訂購”的使用率也遠高于“定購”。很顯然，人們在實際的語言生活中已經將這兩個詞做了區別對待。既然如此，《現漢》完全可以將這組異形詞一分為二，其中義項(1)仍歸于“定購”，而將義項(2)從“定購”剝離開來并專屬于“訂購”。第二，對“訂戶/定戶”維持現有的規范，但需做進一步的觀察。在語料庫、工具書、輸入法、《人民日報》及問卷調查中，“訂戶”的使用都要優于“定戶”，特別是在《人民日報》中，基本無人使用“定戶”，但在網絡世界，“定戶”的使用率總體上又高過“訂戶”，尤其在百度搜索中，“定戶”的使用率高達88%，而“訂戶”的使用率只有12%（見表2）。可見，對于“訂戶”與“定戶”，究竟哪個更具通用性，目前還難有定論。因此，對于這組異形詞，只能維持現有的規范，但需要做及時的觀察，一待形勢變得明朗再采取下一步的規范措施。第三，對于其他4組“訂/定～”異形詞，選“訂～”舍“定～”，并明確告知公眾。就變異與變化的狀況看，在“訂單/定單”“訂婚/定婚”“訂貨/定貨”“訂閱/定閱”這4組異形詞中，“訂～”的使用都要優于“定～”，其中“訂婚/定婚”還朝著“訂婚”的方向發展，而“訂閱”在任何類型的使用中都要優于“定閱”。可以說，這4組異形詞的使用形勢還是比較清楚的。《現漢》與《整理表》雖然也以某種方式表示了對“訂～”的傾向，但畢竟沒有明確表示誰是規范、誰是不規范，對普通大眾而言，用“訂～”還是“定～”仍舊是模棱兩可的。因此，有必要采取更加明確有力的措施對這4組異形詞進行規范，具體如下：首先，對這4組異形詞，《現漢》只收錄“訂～”，而不再收錄“定～”；或者可以采取《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的做法，對于“訂～”與“定～”都收，但在解釋“訂～”時，需注明“不要寫作‘定～’”，而在解釋“定～”時，則需注明“現在規范詞形寫作‘訂～’”。總之，需要向讀者明確傳遞“訂～”為規范而“定～”為不規范的信息。其次，對這4組異形詞，各輸入法應當只有“訂～”的詞輸入，不必再有“定～”的詞輸入。很多輸入法兼有“訂～”與“定～”的詞輸入（見表3），一方面這本身就是“訂/定～”的變異使用，也造就了“訂/定～”的變異使用。如果在輸入法中，不再設有“定～”的詞輸入，那么漢語輸入者也就少了一種使用“定～”的可能，這對緩解并規范“訂/定～”的使用，無疑是大有裨益的，更何況還可以減少重碼，提高漢字輸入和處理的效率。最后，加大力度向全社會公布并宣傳這些規范結果。前文已知，《整理表》發布后，《人民日報》對“訂/定～”的使用就進一步向“訂～”傾斜。然而，在問卷調查中并未看到這種影響。為什么？這或許在于，《人民日報》作為我國最具權威性與影響力的大報，其編輯或文章作者應該熟悉《整理表》的內容，從而較為嚴格地執行了《整理表》的規范，但對普通大眾來說，若不是專業的文字工作者或研究者，誰會去看《整理表》呢？這或許也能進一步解釋為什么在語料庫、工具書、輸入法等具有組織性、專業性的文字使用領域，“訂/定～”的使用較為統一，即“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