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叔倫若干詩作辨?zhèn)窝a(bǔ)正王佃啟內(nèi)容提要：戴叔倫是中唐著名詩人，現(xiàn)存詩集系明人編訂，竄偽者甚多。今人岑鐘勉、傅璇琮、富壽蓀、蔣寅等學(xué)者先后對此作了專門考訂，共考證出戴集中非戴所作及與他人重出的詩作近百首。本文在前人考訂的基礎(chǔ)上，對前人未發(fā)現(xiàn)的戴叔倫集中的偽作及重出作品或已發(fā)現(xiàn)非戴所作但未考明出處的若干詩作進(jìn)行了考訂辨正。關(guān)鍵詞：戴叔倫；詩歌；辨?zhèn)巫髡吆喗椋和醯鑶ⅲ?965-），男，河北尚義人，華北電力大學(xué)學(xué)報(bào)（社會科學(xué)版）主編，副編審。戴叔倫是中唐著名詩人?！缎绿茣肪砹端囄闹尽返谖迨d其著錄《述稿》十卷，今皆亡佚。今其詩傳世約300篇，系明人輯錄編訂，竄偽訛亂者甚眾。這一點(diǎn)明人胡震亨在其《唐音統(tǒng)簽》丁簽中已有言及，但未作系統(tǒng)考訂。①《全唐詩》卷二七三、二七四收其詩299首及若干零句，仍沿襲舊本，遂致魚目混雜，貽誤至今。戴詩中的這一現(xiàn)象，從上世紀(jì)60年代開始，逐漸引起國內(nèi)一些專家學(xué)者的注意。岑鐘勉、傅璇琮、富壽蓀、蔣寅諸學(xué)者先后作了考訂。其中尤以蔣寅先生用力最勤，共考證出戴集中非戴所作者59首，與他人重出者29首，對戴叔倫詩作的竄偽情況作了初步清算。[1]但是，正如諸位前輩時(shí)賢所言，戴集竄偽者甚多，尚需進(jìn)一步考訂；已考訂出初步結(jié)果的，也需要作進(jìn)一步的辨正工作。近來筆者閑讀戴集，翻檢相關(guān)史料，留意之下，竟也有若干收獲?，F(xiàn)不揣淺陋，列陳于次，以就教于方家學(xué)者。一、關(guān)于《江行》和《九日送洛陽李丞之任》據(jù)蔣寅先生經(jīng)考訂：“此二詩前者又見于《全唐詩》卷一二九丘為詩中，后者又見于卷六四九方干詩中，均未注重出。考?xì)v代選本皆無收此二詩者，今亦無法考訂其寫作年代，故究竟為誰作，只能存疑以俟異日求證?！盵2]按《九日送洛陽李丞之任》除見于《全唐詩》戴叔倫、方干名下外，還收錄在明方廷璽所輯唐方干《玄英集》卷三中。據(jù)《四庫全書總目》：“此本為明嘉靖丁酉其裔孫廷璽重刋者，只分八巻，詩三百七篇，巻目俱非其舊。近時(shí)洞庭席氏《百家唐詩》本從宋刻錄出者，仍作十巻，而詩亦止三百十六篇?！度圃姟繁灸嗽龆嘣娭寥偎氖咂?，然與贊序原數(shù)終不相合。蓋流傳既久，已有所脫闕矣?！盵3]這段序言告訴我們，第一，《玄英集》是方干的裔孫方廷璽所輯?！胺酵t字信之，歙縣人，浙江山陰知縣。”[4]有文集及詩作傳世。第二，其收錄作品與清初席啟寓所編《唐詩百名家全集》篇目接近，而席本是從宋本刻錄出來的。從這兩點(diǎn)看，該詩為方干所作的可信度較高。另外，此詩還被明汪砢玉《珊瑚網(wǎng)》巻四《蘇文忠公手書唐方干詩巻》及清卞永譽(yù)《式古堂書畫匯考》卷十《蘇文忠公書唐方干詩巻》收錄，題為《重陽日送洛陽李丞之任》。汪珂玉和卞永譽(yù)是明清時(shí)期的收藏大家。據(jù)《四庫全書總目》載：“砢玉字玉水，徽州人，寄籍嘉興。崇禎中官山東鹽運(yùn)使判官。”[5]“是書成于崇禎癸未。凡法書題跋二十四巻；名畫題跋二十四巻。朱彝尊《靜志居詩話》稱：砢玉留心著述，所輯《珊瑚網(wǎng)》一編，與張丑《清河書畫舫眞跡日錄》并駕”。[6]“永譽(yù)字令之，鑲紅旗漢軍，官至刑部左侍郞。王士禎《居易錄》云：卞中丞永譽(yù)貽《書畫匯考》六十卷，凡詩文題跋悉載。上溯魏晉，下迄元明，所收最為詳博。朱彝尊《論畫詩》亦有‘妙鑒誰能別苗發(fā)，一時(shí)難得兩中丞'之句”。[7]其所收藏的作品目錄中有蘇軾手書的唐方干《重陽日送洛陽李丞之任》詩卷，可知宋蘇軾看到的集子該詩即是方干所作。由此可以斷定，《九日送洛陽李丞之任》是方干作品，后竄入戴集。《江行》詩除見于《全唐詩》外，還被明曹學(xué)佺《石倉歷代詩選》卷六十五收錄，題為戴叔倫作，未知其據(jù)。二、關(guān)于《宿無可上人房》和《山居》（一）關(guān)于《宿無可上人房》戴叔倫《宿無可上人房》云：“偶來人境外，何處染囂塵。倘許棲林下，僧中老此身。”蔣寅先生謂此詩“據(jù)其內(nèi)容與所敘及事實(shí)，亦可斷其非為叔倫之詩。”[8]所言甚是，但蔣未考明其出處。經(jīng)筆者查考，此詩實(shí)為集句詩，系集唐權(quán)德輿、王勃、劉長卿、盧綸四位詩人詩句而成。原詩如下：1．權(quán)德輿《沈十九拾遺同逰棲霞寺上方夜于亮上人院會宿二首》其一偶來人境外，心賞幸隨君。古殿煙霞夕，深山松桂薫。巖花點(diǎn)寒溜，石磴掃春云。清凈諸天近，諠塵下界分。名僧康寳月，上客沈休文。共宿東林夜，清猿徹曙聞。（《全唐詩》卷三百二十六）2．王勃《仲春郊外》東園垂柳徑，西堰落花津。物色連三月，風(fēng)光絕四鄰。鳥飛村覺曙，魚戲水知春。初晴山院里，何處染囂塵。（《全唐詩》卷五十六）3．劉長卿《登思禪寺題上方》西峰上方處，臺榭隠朦朧。逺磬秋山里，清猿古木中。眾溪連竹路，諸嶺共松風(fēng)。儻許棲林下，甘成白首翁。（《全唐詩》卷一百四十七）4．盧綸《題興善寺后池》隔窗棲白鳥，似與鏡湖鄰。月照何年樹，花逄幾遍人。岸莎青有路，苔徑緑無塵。永愿容依止，僧中老此身。（《全唐詩》卷二百七十九）（二）關(guān)于《山居》戴叔倫《山居》詩曰：“麋鹿自成群，何人到白云。山中無外事，終日醉醺醺。”此詩亦系竄偽之作，但尚未發(fā)現(xiàn)有人指出其偽。經(jīng)筆者查考，此詩亦為集句詩，系集唐杜荀鶴、劉長卿、祖詠、張祜四位詩人詩句而成。原詩如下：1．杜荀鶴《茅山》歩歩入山門，仙家鳥徑分。漁樵不到處，麋鹿自成群。石面迸出水，松頭穿破云。道人星月下，相次禮茅君。(《全唐詩》卷五百三十一）2．劉長卿《碧澗別墅喜皇甫侍御相訪》荒村帯返照，落葉亂紛紛。古路無行客，寒山獨(dú)見君。野橋經(jīng)雨斷，澗水向田分。不為憐同病，何人到白云。（《全唐詩》卷一百四十七）3．祖詠《汝墳別業(yè)》失路農(nóng)為業(yè)，移家到汝墳。獨(dú)愁常廢卷，多病久離群。鳥雀垂窗柳，虹霓出澗云。山中無外事，樵唱有時(shí)聞。（《全唐詩》卷一百三十一）4．張祜《題金山寺》一宿金山頂，微茫水國分。僧歸夜船月，龍出曉堂云。樹影中流見，鍾聲兩岸聞。因悲在朝市，終日醉醺醺。（《全唐詩》卷五百一十）以上二首集句詩，系出自何人之手，今無考。據(jù)筆者推測，此二詩應(yīng)當(dāng)是宋人作品，有可能是王安石或釋紹嵩所作，后為明人訛入戴集。其理由是：（1）宋人有集句之癖，而王安石尤擅此道。據(jù)宋張镃《仕學(xué)規(guī)范》卷三十九載：“集句自國初有之，未盛也。至石曼卿，人物開敏，以文為戲，然后大著。至元豐間，王文公益工于此，人言起自公，非也?！泵靼才汀额U山詩話》亦云：“集句始于宋人，王荊公為妙。荊公集句近百首，胡笳十拍為妙?！虼嬷兄^荊公集句多至百韻，對偶精切，過于本詩。今其集無百韻者，豈其集有所遺耶？”宋胡仔《漁隱叢話前集》巻三十五載：“遁齋閑覽云：荊公集句詩，雖累數(shù)十韻，皆傾刻而就，詞意相屬如出諸己。他人極力效之，終不及也。……然荊公平生集句詩，未嘗改古人，字觀者更宜詳考?！庇州d：“王荊公好集句，嘗于東坡處見古硯。東坡令荊公集句，荊公云：巧匠斫山骨。只得一句，遂逡廵而去。”關(guān)于王安石喜集句的逸事，史載還有很多。清王世禎《池北偶談》卷十五載：“《夢溪筆談》亟稱王介甫集句‘風(fēng)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以為上句靜中有動，下句動中有靜。且云：公始有集句詩，有多至百韻者。黃震曰：荊公集句諸作，其巧其博皆不可及?！保?）王安石晚年投身佛門，結(jié)交高僧，流連山水，談詩論禪，寫下了大量平靜閑淡、有涉釋門的詩歌作品。這與上述二詩的思想和意境十分接近。而他的集句詩也多作于晚年。（3）王安石有詩作竄入戴集。據(jù)富壽蓀、蔣寅考證，戴集中《北山游亭》、《題黃司直園》見《王文公文集》卷六十七，題分別為《洊亭》、《題黃司理園》；《草堂一上人》亦當(dāng)為王安石作。[9]（4）二詩也有可能是宋高僧釋紹嵩所作。據(jù)清沈季友《檇李詩系》巻三十載：“紹嵩字亞愚，廬陵人，紹定已丑自長沙來。壬辰五月，嘉禾太守黃尹元以大云虛席，俾令承乏。有《江浙紀(jì)行集句》三百七十六首，離為七卷，自為序，稱廬陵樵衲?！卑瘁尳B嵩《江浙紀(jì)行集句》詩收錄在宋陳起編《江湖小集》巻三中。其自序云：“余以禪誦之暇，暢其性情，無出于詩。但每吟詠，信口而成，不工句法，故自作者隨得隨失。今所存集句也，乃紹定已丑之秋，自長沙發(fā)行，訪游江浙，村行旅宿、感物寓意之所作。越壬辰五月中瀚，嘉禾史君黃公尹元以大云虛席，俾令承乏。八月初九日，永上人來訪，盤礴旬余。茶次，每炷香請?jiān)唬簬熡谓悖湔彾?，可得聞乎？予謝曰：不敢。永曰：禪心，慧也；詩心，志也?；壑?，禪之所形；志之所之，詩之所形。談禪則禪，談詩則詩。是皆游戲，師何愧乎？予謝曰：不敢。力請至再至三，又至于四。遂發(fā)囊，與其編録。得三百七十有六首，離為七巻。題曰《江浙紀(jì)行》以遺之?！崩缙涞谝皇住栋l(fā)長沙》云：“秋入長沙縣，無人畫得成。曉風(fēng)輕浪迭，落日亂蛩鳴。一雨洗煩熱，千山指去程?；仄谡l可定，行樂且吾生?！本头謩e集了郎士元、方干、韋莊、希晝、巽中、祖可、修睦、誠齋的詩句。編輯《江湖小集》的陳起與江湖詩人過從甚密，除編《江湖小集》外，還編有《江湖后集》。戴集中所見《旅次寄湖南張郎中》一詩即是收入《江湖后集》卷三中周端臣的作品。[10]既然編次戴集者將收入《江湖后集》中的作品竄入，也就極有可能將收入《江湖小集》中的詩也竄入。從詩的內(nèi)容來看，也主要是是寫釋僧生活，與釋紹嵩經(jīng)歷相吻合，故釋紹嵩所作的可能性也較大。只是第一首詩的詩題也遭到偽竄。此二詩未收錄二人文集可能是由于這類集句詩多屬于“隨得隨失”，故雖流傳于世，但未被輯錄。三、關(guān)于其它幾首互見詩1．《桐花》：亭亭南軒外，貞干修且直。廣葉結(jié)青陰，繁花連素色。天資韶雅性，不愧知音識。此詩《全唐詩》卷二百七十三、《御定佩文齋詠物詩選》巻二百八十三收為戴叔倫作；《御選宋金元明四朝詩·御選宋詩》巻二十四、《古今禪藻集》巻八收為云松作。檢《文苑英華》卷三百二十四收此詩為戴叔倫作品，應(yīng)為戴作。2．《關(guān)山月》：一雁過連營，繁霜覆古城。胡笳在何處，半夜起邊聲。此詩《全唐詩》卷十八、卷二百七十四收作戴叔倫作品；《全唐詩》卷一百三十九、《御選唐詩》卷二十七、《儲光羲詩集》卷五、《唐詩品匯》卷四十、《石倉歷代詩選》卷三十四、《甘肅通志》卷四十九收作儲光羲作品；檢《樂府詩集》卷二十三、《萬首唐人絕句》卷九收為戴叔倫作，是宋人所見均為戴作，應(yīng)判定為戴叔倫作品。3．《過賈誼舊居》：楚鄉(xiāng)卑濕嘆殊方，鵩賦人非宅巳荒。謾有長書憂漢室，空將哀些吊沅湘。雨余古井生秋草，葉盡疎林見夕陽。過客不須頻太息，咸陽宮殿亦凄涼。此詩《全唐詩》卷二百七十三、《全唐詩録》巻四十四收在戴叔倫名下。明曹學(xué)佺編《石倉歷代詩選》巻三百六十三·明詩初集八十三收在蘇平名下。今人熊飛據(jù)后者斷為蘇平作，所據(jù)似嫌不足。[11]今查檢《石倉歷代詩選》巻六十五·中唐十九亦收錄此詩，在戴叔倫名下，詩題相同，只是第四、六兩句分別作“作賦人稀宅巳荒”、“空將哀賦吊沅湘”?？梢姴軐W(xué)佺對此并無明判。究竟為何人所作，尚待進(jìn)一步考證。4．《賈誼宅》：一謫長沙地，三年嘆逐臣。上書憂漢室，作賦吊靈均。舊宅愁荒草，西風(fēng)薦客蘋。凄涼回首處，不見洛陽人。此詩《全唐詩》卷二百七十三、《石倉歷代詩選》卷六十五收為戴叔倫作品。與前首《過賈誼舊居》詩意幾乎完全相同，甚至逐句對應(yīng)。是出于同一人之手，還是后來者刻意仿作，待考。清《湖廣通志》卷八十七·藝文志收為許渾作品，亦不知何據(jù)？注釋：①參見胡震亨．唐音統(tǒng)簽（三）［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613．參考文獻(xiàn)：[1]蔣寅．大歷詩人研究［Ｍ］．北京：中華書局，1995：524．[2]蔣寅．大歷詩人研究［Ｍ］．北京：中華書局，1995：524．[3]［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Ｍ］．北京：中華書局，1965：1302．[4]［清］黃虞稷．千頃堂書目：卷二十二［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559．[5]［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Ｍ］．北京：中華書局，1965：724．HYPERL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