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作家在作品中描摹兩性關系

在女性創作中，女性作家如何形成男性形象，以及如何構建描寫二元關系的方式，是作家生活的理想、愛的態度和生命的追求的最直接、最明顯的外部反應。張抗抗通過《作女》,讓我們更為清晰地觸摸到作家在評價男性態度上激烈起伏的軌跡。盡管張抗抗反對給《作女》貼上“女性主義”的標簽,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作女》中蘊涵了明確的男權批判意識。作家對自己創作這部作品的意圖的闡釋傳達了有意顛覆男權社會價值觀的心聲。實際上題目中的“作”字,原本是男性指責那些不安分守己、自不量力、任性而天生熱愛折騰的女人,無論如何都沒有說男人“作”的。但在張抗抗筆下,“作”卻成了女主人公身上的活力、生命力、創造力的種種表現。在這樣一個貶義詞到褒義詞的流變過程中,作家的男權批判意識也貫穿于作品的始終。1女性對于自己的主體性和獨立的意識張抗抗說過:“我在卓爾的身上寄予了我的女性理想,我希望中國女性能夠更具獨立意識,有一種陽光心態,有足夠的力量抵御外界對我們的傷害?！闭腔谶@樣的目的,《作女》中的女性們大多都煥發出一種全新的精神姿態。她們的共同特點是有一份說得過去的工作,以及養活自己還綽綽有余的薪水。她們依靠自己的能力獲取了社會的接納,并且可以隨心所欲想“作”就“作”。比如A小姐被人稱為“月光女神”——月月掙下的錢月月花光,為了去看新世紀的第一線曙光當場辭職毫不可惜;阿不花光積蓄買下北京郊外的荒山,只是為了看星星看月亮;“作”得最徹底的是D小姐,由于投資股票輸得傾家蕩產,最終只能了結自己的生命。在這些女性身上,看不到20世紀80年代女性的深思和困惑,也看不到90年代女性的自戀和消退,她們更多的是擁有自信和張揚。她們展示出來的是一種獲取社會、獲取自由的理想的生存狀態,從而獲得與男性平等對視的機會。張抗抗并沒有滿足于這樣的狀態,在她的觀念中,女性堅持自己的主體性立場,不僅僅表現為不附就男權社會規定的女性價值標準,更在于對這種規范的不屑與抗爭?！蹲髋分杏羞@樣一個細節,一張化妝品廣告寫道:用了XXX粉刺一搓凈,你看我的臉好光滑,男朋友好喜歡呵。卓爾立刻用不屑的語氣說設計這個廣告的人肯定是男的,假如是她來寫,那會是這樣:哇!這么快就沒有了,我還沒來得及欣賞自己的青春呢。兩句廣告詞表現出兩種不同的心態,前者倚賴于“男朋友”,后者則完全傾向于“自己”。在“火焰山”酒店,卓爾看到一幅招貼畫,推銷一本書,名叫《教你如何花光男人的錢》。卓爾感到異常憤怒,在酒店不顧形象地大打出手。在“作女”們的眼里,花男人的錢就是對自己人格的侮辱,這是無論如何不能允許的,她們看重的是獨立自主,這是“作女”必備的條件?？範幍慕Y果,是“作女”們取得了勝利,這個意味深長的結局顯然是張抗抗精心設計的。“作女”們的“作”就在于堅持,堅持要自由,于是去南極,去滑翔;堅持要張揚,于是策劃出“天琛——我是我自己”的創意廣告;堅持要獨立,于是最后卓爾離家出走,誰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白髋眰兩砩系哪欠N唯美的價值理想、我行我素的生活態度、超然孤傲的個性特征,無時無刻不散發著強烈的女性魅力,傳達著一個新的時代向女性敞開的信息。女性自我的堅持,著實給了男權社會一記沉重的打擊。2男性,女性?在《北極光》中,張抗抗塑造了一個男子漢曾儲,他是那么樂觀、成熟、豁達,是女主人公岑岑可以交付一生的人。這種傳統的理想化的男性形象塑造標準在《作女》中卻被徹底摒棄,堅毅、勇敢的男性形象轟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不知所謂的男人,在社會轉型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自由空間里不堪一擊,慘不忍睹。《作女》中表現出來的對男性形象的解構意向,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感情方面?！蹲髋分械哪行詫Υ星榈膽B度讓人非常失望。他們對女人的要求永遠是容貌第一,以貌取人,見色忘義。他們有的有老婆孩子,卻依然和別的女人保持曖昧關系;有的卻害怕婚姻,逃避責任,只愿享受單身生活。他們希望女友溫柔賢淑,小鳥依人,以襯托出他們高大威猛的男子漢形象,希望女友既聰明能干又對他們唯命是從,以滿足他們日益膨脹的征服欲。但是,他們卻從不主動走進女性的精神世界,與她們的靈魂對話,了解她們真實的想法,接受全面的、立體的女性內涵。比如鄭達磊的第一次婚姻,他甚至無法說出離婚的原因,只是因為妻子身體開始發胖,吃面條時發出哧哧的響聲,睡覺的姿勢不合他意,于是他感到厭煩,提出了離婚。面對陶桃,他同樣不滿意,他喜歡的是那個溫柔聰穎、乖巧聽話的陶桃,而拒絕她偶爾的任性和小脾氣,他需要的是一只順從的小羔羊。這樣,他們根本不可能深入了解女性的豐富內涵,也就距離真正的女性世界越來越遠,最終只能一無所有,孤獨終老。二是在事業方面?，F代社會的進步雖然讓很多男性腰纏萬貫,事業有成,但隨之而來的那種不可一世、剛愎自用卻使女性對男性有一種整體的失望。像天琛珠寶公司的董事長鄭達磊,憑自己的實力和汗水打拼下厚實的經濟基礎,但特別剛愎自用,他想干一件事,只要有人提出不同意見,為了證明自己正確,他就非堅持到底不可。對陶桃提出的警告置若罔聞,差點釀成大錯。在男權社會里,女性始終處于邊緣地帶,男性絕不會選擇相信女性而不相信自己。因此遭到作家的揶揄和諷刺。張抗抗還特別在《作女》中安排了一個“雌化”的男人,就是小公務員蘆薈。蘆薈本是一種植物,可以用于美容。在這里用于男性的名字,用意頗深。蘆薈太周到太細致地過生活,身上總帶著散發香水味的紙巾,吃飯時要用茶水把碗碟涮上三遍才會動筷子,知道哪種減肥茶和眼貼膜最有效,把別人的興趣當成自己的興趣。以至于卓爾常常會忘記他是一個男人,更像是一個同性或是中性的朋友。事實上這樣的男人更是為女性所不屑,她們需要細心體貼的男人,卻不希望男人比女人還女人。在激烈的社會競爭中,女性常常為了理想和事業拼搏得筋疲力盡,為了展示自身的價值需要付出艱辛的努力。當她們想尋找一處可以休息的港灣時,卻發現自己無所適從,心目中理想的男子漢形象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變得庸俗、自私、膽小、懦弱,偏離了女性內心恪守的理想男性標準,使得千百年來環繞在男性頭上的光環破裂。張抗抗對于男性形象的解構是犀利的,在不動聲色的描繪中使男性成為一個虛在的符號。3女性寫作的主觀性與反家庭暴力意識關于兩性關系及其形式的探索,歷來都是女性敘述的重點和關鍵。喬以鋼在《多彩的旋律——中國女性文學主題研究》中提出這樣的命題:對待兩性關系有一種敘述傾向是把現存的男女兩性關系看做是女性存在喪失自我真實性的根源予以否定,同時效力于探索女性擺脫男性后存在的新形式。張抗抗筆下的兩性關系不再是緊張而復雜的,呈現出來的反而是一種松弛、自在、可有可無、似有非無,身體的親密大于精神的依戀?！蹲髋分械摹白髋眰兇蠖疾幌嘈艕矍?就算真地涉及愛情,也必然和“性”糾纏在一起,難分彼此。然而,就是這樣一種全新的兩性關系,作家還是給予了否定。與女主人公卓爾有過關系的男人不下五個,但沒有一個能得到她的承認。前夫劉博不懂卓爾的情趣,導致婚姻的失敗;老喬對卓爾唯命是從,但卓爾只把他當作一部“理療”的機器;蘆薈在卓爾眼里也只不過是“藍顏知己”;陌生的觀鳥人似乎是卓爾最懷念的,因為兩人達到了靈與肉的完美結合,但最終卓爾還是不給他任何再續情緣的機會;“鉆石王老五”鄭達磊想要征服卓爾,最后卻反過來被卓爾征服,只能沮喪而又暴躁的逃離。在這些兩性之間的戰爭中,女性永遠占據上風,并且可以在邁出新一步的同時毫不留情地把有關這些男人的記憶丟得一干二凈。中國幾千年來的傳統決定了男性在兩性關系中處于主宰、支配的地位,女性只能服從和迎合,這種兩性關系的內核自然積淀出了“男尊女卑”的文化心理。而現在,作家賦予了女性一定的主動權,讓她們開始建立女性自身的主體意識。在陶桃和鄭達磊的關系中,這種演變尤為明顯。剛開始,陶桃凡事都順著鄭達磊的意愿去做,鄭達磊無意中說她不適合穿冷色調的衣服,她便跑遍全城去買暖色調的衣服;鄭達磊隨口說她有點胖,她立刻開始實施減肥計劃。但是這樣的苦心經營并沒有換來鄭達磊的真心,于是陶桃果斷地放棄了這段感情,從容地轉身離去,迅速與另一個人結了婚。她到最后終于明白,女人幸福的奧秘并不隱藏于男女兩性之中,而存在于女性“俯瞰”男性的精神姿態中。無論是在兩性關系中采取主動,還是根本否定這種關系,都是對傳統的男女關系進行一次顛覆。作家讓男性失去強勢,變成女性消費的一個成分,或是一棟別墅,或是一輛進口跑車,即使再昂貴,女性也有能力負擔。在兩性關系中深深隱藏著的是對男性的戒備和懷疑,凌駕于其上的則是女性的自尊自強,流露出作家解構男權專制的創作意圖。進入21世紀的女性寫作,張抗抗用極大的勇氣開辟了一個新的領域,在關注女性自我的同時把目光轉向男性,用批判性的話語對男權社會構成威脅。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