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4螞蟻的選擇原載《民族文學》2010年第7期

《螞蟻的寓言》是我在中學畢業(yè)那年讀到的一篇文章，它說的是，假設(shè)一些螞蟻有了新的念頭，想一生盡可能地爬得高。于是，它們起先在森林中找尋一棵樹，或許它們都是選擇離自己最近的一棵，它們不知道這棵樹是高大還是矮小，它們只能這樣，因為這個對它們一生最為重要的選擇，恰恰發(fā)生在它們一生中最缺少閱歷和才智的時候。爬上樹以后，他們又起先在樹的千枝百杈中進行一次次選擇，他們的閱歷越來越多，他們的機會卻越來越少。

畢業(yè)十多年后，當我和我的同學們都接近或已經(jīng)三十歲的時候，我發(fā)覺，我們就像一群勞碌的螞蟻，我們也曾面對過整片森林，我們依舊在面對樹的枝杈紛雜……

云在青天水在瓶“云在青天水在瓶”是一句中國的禪語，用它來形容陳的生活是恰當?shù)摹ｊ愂俏覀儼嗟摹爱嫾摇保偸且桓币凰康难b扮和看似混亂的色調(diào)搭配。他現(xiàn)在過的是閑適的生活：寵嬌妻如玉，愛女兒如花。或許，他表面上的無為掩蓋著某種深刻，或許，就像這句禪語說的：每個人本都有自己的位置，每個人也都應(yīng)當各歸其屬。還是讓陳自己說吧，對于他，別人說多了，也是廢話：

我始終在找最適合我的位置。

兩次高考失敗后，我放棄了這條路，并勸慰自己：高校是磨損天才的地方。其實，我能算什么天才呢？只是會畫那么幾筆畫，它雖然使我僥幸地通過了報考美專的專業(yè)測試，卻也基本上荒廢了我的學業(yè)。

我也不能回家，我的家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它雖屬于內(nèi)蒙古大草原，卻荒蕪得一年四季很難看到綠色，而且，母親那悲傷的眼神總像板子一樣敲打著我，使我總想往外逃。那里最使我留戀的是我的奶奶，她一個字都不識，卻充溢了才智，她用那沒有牙的癟嘴說：“孩兒啊，套馬桿再長，也套不住天上的星星”。我多想做一顆星星啊，逍遙自由的，還能有自己的光線。

可我不能做星星，我首先得解決吃飯的問題。我先去了一家廣告裝璜行。三年后，我從那里出來，我不想一輩子在別人手底下做事。我辦了一個書屋，這個被我取名為“淺淺”的書屋，給我?guī)砹撕眠\氣。

在這里，我相識了我的妻子小小。小小純凈得像一篇童話。她長得像動畫片里的小女孩，長睫毛、圓眼睛忽閃著。她看著我掛在書屋墻上的字畫發(fā)出由衷的贊美，她說我的服裝亂得有章法，充溢了藝術(shù)家的氣質(zhì)。我長這么大，從來沒被人這么夸過，更何況是這么美這么純凈的女孩。在她的觀賞中，在我的心花怒放里，我們的相親相近是特別自然的。小小是個柔弱的女孩子，生活實力很差。弗洛伊德不情愿讓她的小女兒拋頭露面，面對殘酷的生活。我也不希望我的小小面對生活的艱辛。好在，小小也是個沒有太多欲望的女孩，書屋足夠我們維持風光 的清貧。有時候，我也想把書屋經(jīng)營得更具規(guī)模些，可是，我卻感到我的實力有限，人家一個電話就解決的問題，我?guī)缀跖軘嗔送龋铱刹幌霝榱俗非笞约旱哪繕硕炎约航o丟了。阿來說：“我是個傻子，不必要依靠聰慧人的規(guī)則行事。”我就用這句話，寬恕了自己的無能。

在路上馮高校畢業(yè)后，就在北京漂著。每次給他打電話,不是剛下飛機,就是剛上火車,像是始終在路上。

剛起先時，他的日子過得相當苦，租地下室，工作換來換去。沒有收入的日子，只能吃最低價位的便利面。他無暇體驗北京的絢美與現(xiàn)代，就在被污染得灰蒙蒙的天和櫛比鱗次的高樓大廈中感到了壓力。他的身影總定格在這樣的畫面：“每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非洲大陸上的羚羊和獵豹都要舍命地奔跑，羚羊要逃脫獵豹的追捕，獵豹必需追上那只跑得最慢的羚羊”。他在努力適應(yīng)大都市的生存法則，慢慢地沒有了辛苦的概念，也慢慢地滋生出了一點“北京人”的優(yōu)越，他總這樣說，不論是回顧過去，還是展望將來，現(xiàn)在的生活都是最好的生活。他不斷調(diào)整新的目標，那種無止境的欲望，把他折騰得吃苦受罪，可他就像只適于斗爭的巴頓將軍，喜愛在沖鋒陷陣中顯示才智與才華。

女孩子中，他只喜愛伊能靜，這不僅是因為伊長得美麗，會唱歌，會寫詩，會演戲，更因為伊能靜說過：“假如我的欲念更深厚一些或者節(jié)制一些就好了，但我卻又想，也不過是一次的人生，精精采采豈不更好。”這句話，一下子說到他的心坎上，可是，他眼看著伊能靜結(jié)婚生子，而他還光棍一根。

但這絲毫不會影響他，他不論在什么時候，都保持著樂觀的天性，堅毅的耐力，年輕的心態(tài)和旺盛的精力，因為，恒久在路上的人恒久年輕。

哪個是西瓜楚和我就像是一個座標系上相互襯托的兩點，我們的生活是被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們看著彼此，就像看著自己的影子，所以，這么多年，我們也始終如影相隨。

我們都是在規(guī)則中長大的灰不溜秋的孩子。我們學的專業(yè)是父母為我們細心選擇的，我們的職業(yè)是父母為我們刻意支配的，我們嫁的人是父母們相中滿足的，我們生活的圈子是父母為我們設(shè)定的。我們該結(jié)婚時結(jié)婚，該生子時生子，總之，我們走的路是父母用愛趟出來的。

灰色是我們?nèi)松幕{(diào)，假如你把很多顏色混在一起，那就是灰，它容納一切，但它不顯示任何。

我們的臉上總是掛著知足平和的微笑，因為我們沒有什么可以不滿足的，我們什么力都沒費，就過著衣食無憂的、令很多人艷羨的生活。

我們的日子總是呈現(xiàn)著溫柔的神態(tài)，但是，在那其中，卻暗藏著我們的不甘心——我們的實力不止于此呀！可是，當機會來臨，第一個選擇退卻的恰好是我們自己。因為在規(guī)則中長大，所以我們沒有開創(chuàng)的志氣；因為在嚴教中長大，所以我們?nèi)狈Ρ匾男拍睢Ｎ覀兛偸窃陉P(guān)鍵時刻逃之夭夭，哪怕只有一絲風險，我們也會放棄，我們總在為自己選擇平安穩(wěn)妥的退路，甚至不惜放棄最本質(zhì)的須要。所以，我們活著，活著，就活到了志向之外。

盡管在內(nèi)心深處希望每朵花都盡情開放，但我們卻選擇了羞答答地開。我們很少干脆表達自己的思想，我們只借助別人的歌、別人的文章或?qū)憚e人的文章來宛轉(zhuǎn)地表達自己。我們看著彼此，相互充溢了憐惜，因為只有我們，才能了解各自心緒上的閃躲。

間或，我們也會思索那個最核心的問題：此生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可是，我們沒有自己的答案。在年幼無知的時候，就希望有人告知我們，哪個是芝麻，哪個是西瓜，可是直到現(xiàn)在，我們依舊分不清孰輕孰重，散漫的、聽憑自然的天性，使我們在重重的愛中，放棄和迷失了自己。

我們已經(jīng)習慣并起先喜愛這種安靜的生活，盡管一半是躲避，但另一半，卻是實實在在的珍惜。

兩點間直線最短

王該是我們這群人中最有出息的一個了，她沿著做學問的路，一路艱辛卻基本順暢地走了下去，或許是因為兩點間直線最短吧，她在我的同學中最早地成為了勝利者——在北京中科院讀博，或許，有一天，她會成為一個科學家，那是我們很多人小時候眾多的志向之一。

她長得矮矮胖胖的，戴著一副圓圓的眼鏡，從小學一年級起先，就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她高校學的是生物，但她不喜愛小動物，不喜愛探討生命的奇妙，她幾乎不喜愛一切，她只是喜愛學習。高校畢業(yè)那年，她第一次考研失敗，她堅決果斷地進行其次次。獲得碩士學位后，她又起先讀博。學校是她的避風港，只有在那里才能顯出她的優(yōu)秀。學習、學習、再學習是她進行自我挽救和提升的唯一方式。

去年夏天，在小鎮(zhèn)的街上見到她，最醒目的就是眼鏡后面那雙無神的眼睛。女孩的年華是須要妝扮的啊，而她，卻把美都給壓抑了。她的面容是灰暗和蒼老的，她的裝束是一般和不得體的。她說：“唉！沒方法的事。”為什么呢？她應(yīng)當是傲慢和神采奕奕的呀！是因為不敢面對社會，她才始終躲在學校這個象牙塔里嗎？

我的語文老師說過，沒有與社會融和的文化是無趣的文化，我不知道學術(shù)是不是也和文化一樣，須要社會的積淀。我只知道，從事科學探討的人，首先應(yīng)當是酷愛生活，酷愛科學的人。

金字塔的斜坡我是在辦公室的走廊上遇到魏的，那時，我們已經(jīng)九年沒見過面，這九年中的六年我們沒有一點聯(lián)系，他或許來過我住的小鎮(zhèn)，我也曾多數(shù)次地去過他的城市，但我們都沒見過彼此。九年，我們由很孩子氣都有了幾分不太地道的成熟，他說，長高了，恒久是一副兄長樣。

我還記得他剛轉(zhuǎn)到我們班時，幾乎敵視班上全部的人，他把父母因他早戀讓他留級的不滿與自己不喜愛留級生的感覺疊加起來，作用在我們班的同學身上，對我，卻是例外，那是因為我們兩家很有淵緣，我們兩個的父親畢業(yè)于同一個城市的同一所高校，又從那個城市一同來到內(nèi)蒙的玲瓏小鎮(zhèn)。所以兩家關(guān)系厚密，他總是擺出哥哥的樣子，始終很照看我。他那時對我說得最多的話是“好好學習”，我那時正陷在紅樓、莊子、弘一大師的迷陣中，成天想得都是虛幻得不能再虛幻的事，他有一次說我：“弄得整個人沒有一點人氣”，他坐在我的后邊，就用鋼筆把我捅回人世中來，對我說：“好好學習”。

他的小女摯友，是他原來班級的一個女孩，那個女孩被人們叫一個很好聽的名字，黃發(fā)帶，他就被她緊緊纏圍著。在他全家都搬到市里后，那女孩就和他分了手。那時，他常常苦痛得不能自撥，寫了上百首的愛情詩。所以，在我的記憶中，魏是一個天性特別浪漫的人。而現(xiàn)在，我面前的他，卻有一張很冷漠的臉。他現(xiàn)在在一個市局做秘書，這次有個全市的會議在我們這個小鎮(zhèn)開，所以他才會出現(xiàn)在我們辦公室的走廊上。

對于他的職業(yè)，我是了解的。因為我的單位就有這樣一個優(yōu)勢的群體。他們的工作幾乎可以混為一體，但他們的命運各異。他們對待自己的事業(yè)，就像對待水晶擺件一樣地當心。他們時而當心翼翼，時而八面玲瓏，時而失魂落魄，時而青春飛揚，他們有讓人捉摸不透的特質(zhì)，有太多的困難性，這是從政對他們的要求。他們一天工作25個小時也不知疲乏，他們在金字塔的斜坡上舍命跋涉，升遷起落是他們命運的主宰。每一次大的升遷變動來臨時,整棟辦公樓就會在懸念中變得安靜,很多工作都放慢了節(jié)奏,樓梯上間或的腳步聲清楚可聞。但在安靜中,卻依舊能夠感到劍拔弩張。

所以，我能了解，他的浪漫是怎樣變得冷漠，他青春的面孔是怎樣在費心掙扎中變得蒼老，他定格在我辦公室地面水磨石方格上的目光是怎樣的困難，我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我只希望他能始終勝利，否則，這么多年的隱忍和艱辛要拿什么來補償。

后記：中學畢業(yè)時的選擇確定著我們今日各異的生活。不論我們中是選擇了參天的白楊，還是選擇了低矮的灌叢，或只是仍在地上勞碌覓食、偶然向高處仰視的，我們都有了太多的壓力和問題，好象對事業(yè)、對婚姻都失去了把握的實力。面對三十歲，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