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PAGE3漢昭帝時期的一樁另類事務：吵架漢昭帝時期，發生了一件中國歷史上相當另類的事務：輔政的大將軍霍光，以皇帝名義召集天下"賢良文學"之士60余人進京，就現行經濟政策利弊與御史大夫桑弘羊進行宮廷辯論，以辯論結果確定帝國經濟政策的將來走向。之所以說這件事很另類，是因為在此之前和從今之后，中國歷史上再也沒如此高規格公開、坦誠、火藥味十足卻又精彩紛呈的國策會議。最重要的是，一把手沒有事先定調，沒有任何示意或偏袒，操盤手霍光在長達半年的激烈爭辯中始終一言不發，木偶丞相田千秋有數的幾次發言也是打太極、和稀泥。直到最終散會，也沒形成一個會議公報，明確誰輸誰贏。百代皆行秦漢制度。這次會議的結果，確定了今后兩千年間中國社會經濟的基本面貌，如曇花般驚艷而短暫一現的國家商業主義此后快速式微，耕讀傳家成為世人尊奉的法典。這次被后人嚴峻低估了作用的會議，叫"鹽鐵會議"。開這次會的背景，要從漢武帝說起。這位"鷹擊而治"的雄強天子，變更了文景二帝韜光養晦的國策，找上門去痛扁匈奴，再加上他喜愛排場，大手大腳，二十多年就敗光了他爹他爺攢下的家底。找錢的方法好像只有一條：向老百姓征稅。征過幾輪后還是不濟事，而且秦漢收的都是人頭稅，不管頭大頭小，論個收錢，富人還挺得住，窮人砸鍋賣鐵甚至賣兒賣女，再征稅就要揭竿而起了。將近千年之后，唐朝的宰相楊炎搞"兩稅法"，才把稅收對象從人丁改為財產，更為合理。但遠水解不了近渴，連賣官（武功爵）這種餿辦法都采納的漢武帝，眼瞅著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所幸，上天給他支配了一位送財童子——天才的理財高手桑弘羊。桑弘羊出身于商業世家，十三歲起就來往于長安洛陽做生意，以精于心算被召入宮中給漢武帝當陪讀。他的生財方法徹底摒棄了原來依靠農業富國的理論，而把經濟重心放在商業上，核心就是國家專賣，專賣的物品主要是暴利的生活必需品鹽、鐵、酒等。簡潔點說，就是把從前豪強貴族把持的商品經營收歸國有，同時實行均輸平準等一系列運輸、貯存配套措施，由國家壟斷經營運輸。這就等于把原先地方豪強階層的掙錢工具給沒收了，由此得到的豐厚利潤足以供應內外開支用度，"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支撐漢武大帝的文治武功步步輝煌。但國家壟斷經營的最大弊端，就是管理不善、工藝不精。沒有自由競爭，產品只重數量不管質量，造出來的鋤頭不堪運用，賣的酒粗濁難喝，而且時間一長，參加管理的政府官吏貪腐成風，權錢合體，形成新的權貴階層，社會貧富差距問題非但沒能解決，而且愈演愈烈。漢武帝臨死前，對征伐太多頗有悔意，公開下達了《輪臺罪己詔》，希望后繼者能更多關注民生。然而，數十年形成的強大政策慣性，要踩急剎車，幼弱的漢昭帝劉弗陵不敢，老成持重的托孤之臣霍光也不敢。但他想了個方法，讓民間力氣推動政治改革。始元六年（公元前81年）二月，朝廷召集各地"賢良文學"（有社會聲望和學問的民間人士）60余人進京，對武帝時期的各項政策，特殊是鹽鐵專賣制度進行全面總結和評判。令人詭異的是，輿論場幾乎一邊倒。在長達半年時間的辯論中，60多名飽學之士火力全開，一樣要求廢除專賣制度，息兵養息 。朝廷官員之中，絕大多數不發一言，丞相田千秋基本上以調停人的姿態出場，毫無存在感。堅持現行國策的，只有桑弘羊和他的助手，還有一位丞相府的長史。史載，桑弘羊共發言114次，御史發言19次，丞相長史發言15次。桑弘羊幾乎是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儒家集團。這是一次真正的"舌戰群儒"，爭辯的內容也漸漸由表及里，深化到中國古代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思想層面，是從先秦時期就起先的法家對儒家學說最終一次全面系統的大論戰。論戰的焦點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政治理念上，"賢良文學"主見重本（農）抑末（商）；桑弘羊則是發揚了管仲"輕重之說"，是"重商主義"的集大成者，認為國家專賣有利于減輕百姓負擔，彌補貧富差距。社會治理上，"賢良方正"認為應當推行仁政，以教化為主；桑弘羊主見依法治國，令行禁止。對外關系上，"賢良文學"主見與匈奴休戰，以德服人，靠厚幣和親來換取和平環境；桑弘羊則譏諷他們與虎謀皮，匈奴反復無信，和平是打出來的，不是讓出來的。產品質量上，"賢良文學"認為質量低劣是國家壟斷經營，缺乏市場競爭的必定產物；桑弘羊認為技術問題是因相關部門監管缺失，規模化經營有利于產品技術研發和進步。社會沖突上，"賢良文學"認為新政是國家"與民爭利"，導致商人階層利益受損，百姓困苦不堪；桑弘羊認為專賣制度能有效抑制豪強勢力，防止出現土地兼并現象。鹽鐵政策的真正受害者，是大豪族和大商賈。而生產水平低下，以及管理效率等問題，也讓政策在執行層面發生了很多偏移，損害了百姓的利益。任何一項國策的制定，都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和局限性。但不行否認的是，奉行國家專賣制度的管仲幫齊桓公實現了春秋霸業，而他的衣缽傳人桑弘羊則幫漢武帝用金錢堆出了一個鼎盛王朝。這場精彩而疲憊的論戰從二月始終持續到七月，整整吵了半年。"賢良文學"們好像駕馭著優越的道德感，引經據典，滔滔不絕。但一涉及詳細的吃喝拉撒實務操作，就"王顧左右而言他"，直到最終也沒吵出個結果，桑弘羊任憑對方車輪大戰，舌燦蓮花，矗立不倒。從辯論技術角度講是，桑弘羊面對群儒絲毫未落下風，然而最終迫于巨大的輿論壓力，他主動提議廢除了酒類專賣制度，其他法令一如既往。其實，這次會議能夠召開，以及漢昭帝、霍光的看法早就喻示了結果。只不過"賢良方正"們沒想到，桑弘羊這塊骨頭如此難啃，而國家經濟政策改弦更張也遠非他們從書中讀到的那么簡潔。霍光是這次會議最大的贏家。借著60多名"賢良方正"的社會影響力，他取得了輿論主導權和足夠的朝野支持。在充共享受了漢武帝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