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抒情散文

一曲天堂唱罷，家鄉遠逝；一夜夢中走馬，物是人非。

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綠綠的草原……仿佛一夜之間，騰格爾墜入夢鄉，夢中，他熱切地親吻著草地，溫順地摩挲著牛羊，滿懷欣喜地望著遠方，懷念著，感慨著……這是我的家，我的天堂。

極盡嘶吼般的嗓音，唱著家鄉遠逝的淡影，薄薄的夜幕之下，心中寵愛的家鄉一去不返。這草原，不情愿地卷進了時代前進的洪流中，工業化的巨鞭，無情地抽打著土地，草原變得千瘡百孔。騰格爾劇烈控訴著，他捶胸頓足，然而他無法阻擋這一切。夢醒，倏然天堂已逝，夜幕無邊。

誰不曾心系過遠方，然而，眾里尋她千百度，卻始終逃離不了家鄉的羈絆。由于，家鄉是你的血，是你腳底的烙印，無論你走到哪里，只有看看腳下，你才知道你自己是誰。對于家鄉，我想我們的基因是相像的，它會讓我們痛苦，也會讓我們哭著說懷念。

異地幾個月的苦悶之游，我不顧一切，回到了久違的家鄉。

同時，又不顧一切，以一己之力搬回了久違的老宅。祖父的訓斥，父母的責備，依舊無法轉變我的行動，最終，看著我決絕的姿勢，他們也不得不妥協了。

之所以要回來，是由于我再也難以接受桑園的漸行漸遠。我要回去，哪怕老宅斷壁殘垣，我也要回去！然而，推開老宅鐵門之后，我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可笑。眼前，散落一地的碎石，酒瓶，塑料桶，紙屑……甚至還有某種嚙齒類動物的糞便。我怒吼咆哮，重復叫罵著“一輩子都是吃土的命”！那一天，我紅了眼，發了瘋似地處理全部垃圾，砸的砸，扔的扔，燒的燒……我不想我的家園如此破敗，我也不想我的后半生在垃圾里度過。

伴隨而來的，是祖父（祖父住在老宅）的責罵，罵我怎如此乖戾。面對祖父，我堅持悄悄不語。太陽西斜，無力地照著古樸的村莊，干了一下午的我從鐵門里緩緩走出，已然汗流浹背。門前梧桐，繁華落盡，風雨中已飄搖了四十個春秋，順著梧桐向東而望，是桑園，那是我的家，我的天堂。

閉上眼，我撿起記憶的碎片，開頭倒帶，停留在朦朧的童年里。盛夏村莊，小路兩旁，桑樹長得枝繁葉茂，幾百畝的土地，是一望無際的綠，青翠欲滴，而那紫色的桑葚，就隱蔽在著寬闊，幽遠，神奇的綠色之中。我曾夢到，夏夜暖暖的風拂過，葉下肥大飽滿的桑葚相互碰撞，發出悅耳的樂響，閃耀著紫寶石的幽光，這樂響，這這幽光，走進了人們溫順的夢鄉?；蛟S是他們的辛苦打動了上蒼，夜幕下，人們在夢中收獲著屬于自己的芳香。

那綠色中凸起的星點，是蠶兒的夢鄉。那時我有著孩子一般的傲慢，由于我們家蠶屋的建的最大，也最長。桑田里不時閃出父母的身影，緊急的勞碌預示著蠶兒結繭的到來。蠶屋里祖父會把一摞摞蠶架擺好，預備著這重要的時刻。隔著蠶屋的塑料紙，我聽見了蠶兒沙沙作響，還有親人急促有序的腳步。一家人的辛勤堅守，無非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風里雨里的勞作，最終盼來了希冀的虹光。一年年收獲的同時，帶來的是一年年的平穩吉利。

然而，身為一介農夫，無法預示形勢的急轉直下，市場飽和過后，養蠶舉步維艱。不幸的消息接踵而至，祖父得知女兒即將搬家，現無落身之處。夕陽薄暮，祖父背起手走向桑田，霞光在他佝僂的背后，漸漸訴說著淡淡的悲傷。點上了一支旱煙，祖父漸漸地吸著，呆呆地凝視眼前這片桑田，一股莫名的辛酸涌上心頭，幾十年的心血，幾十年的隱忍與勞作！夜幕降下它的帷簾之后，祖父回到家中，當著全家人宣布：“撅地！”

撅地那天，挖掘機的撅斗撕扯著土地，巨大的轟鳴聲湮沒了母親的哭泣。桑樹被一顆顆連根拔起，未摘的桑葚掉落一地，一家人茫然地站在地頭，想說什么，但喉嚨里哽咽著……

無論如何，生活終將按著它一成不變的軌跡連續，凡人，漸漸變成了軌跡下的亡魂。

蠶屋被祖父騰出，重新整理裝修。姑母一家搬入蠶屋，四口人局促于一室之內，但姑母沒有埋怨，由于她知道老父親也只能為她做這么多了。還是孩子的我游離于大人的苦惱之外，只知道有人陪我玩耍即是歡樂。姑母遷家，帶來了表姐表弟，從今，他們成了我親熱無間的伙伴。祖父擔憂女兒生活環境枯燥，便在屋前屋后遍植果樹花草，我記得，屋前有兩棵柿子樹，三棵李子樹，四棵棗樹，六棵桃樹，還有草莓，葡萄，山藥豆……時常去找表姐表弟，拉著他們去屋前摘果，我們把摘果當做尋寶，踏進園地絲毫不敢叫喊，生怕嚇走了神奇的果實，只得細心撥弄著枝葉，找尋著屬于自己的寶貝。那時的我口齒不清，還不能稱之為“桃”、“李”，由于它們的果實近乎蛋形，統稱之為“蛋”，“摘蛋，摘蛋”也成為了一時的口頭禪，后來由于母親認為此詞過于庸俗，才停止了我的叫法。

我也時常在姑母家留宿吃飯，姑母家飯桌小，每當上完菜便會戲謔道：“誰吃完飯就快滾啊”。我飯量小，總是最早吃完，然后便撂下筷子說：“姑母，我吃完了哈，我要滾了啊”，隨之，一家人哄堂大笑。

熬了幾年，姑母一家家境好轉，攢下了一些積蓄，于是全家搬到鎮上，祖父也撂下了心里的負擔。人去樓空，蠶屋在姑母搬走之后無人照料，爬山虎爬山了墻頭，亂秧也布滿了庭院，于是，蠶屋慢慢被家人遺忘……上了學我也不愿再去，只會間或在夕陽西下之時望望它磚紅色的屋脊，那時，感覺它像一個暮年的老人，躲在遙遠的淡影中。

十幾歲的某一天，父親突然宣布要在桑園養殖牲畜，我不知父親是受何人蠱惑，還是被物質沖昏了頭腦，只覺得，這一開頭，就將是一個錯誤。于是，桑園的一切開頭面目全非，桑屋被推倒，屋前的果樹被殺伐殆盡，當挖掘機將最終一棵桃樹連根拔起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童年一逝不返了。緊接著，四周建起高高的圍墻，將我的童年，永久禁錮其中。我痛苦著，然而我沒有話語權，只得像個孩子一般，聽從父母的支配，不允許擁有幽怨。

一時沖動的選擇并沒有讓家庭變得更好，緊接而來的是連年的虧空，家里全部的積蓄只得在這養殖中被動流轉，無法收獲。而此時，步入高校的我已不再熱衷于勸說，由于眼前的一切，已讓我心灰意冷。

桑園，或許現在已不能再稱之為桑園。一到夏天，我不得不面臨蚊蟲恣意的騷擾，與此同時，還有那令人作嘔的惡臭。父母在其中越陷越深，他們不知道，幾年前的選擇，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法擺脫的泥潭。家中破敗，生氣全無，我不禁埋怨父母當時的選擇，然而，當看到父母的脊背越來越彎，又放下了不滿。我看到，他們臉上也寫有不甘，只是，慢慢不知所然。

一個凌冽寒冬的夜晚，母親來電，訴說著桑園被征用的酸楚，隱隱聽到，電話的那一頭，是母親微微的抽泣，我突然明白，這塊土地將再也不屬于我了！離征地的日期還有幾個年頭，父母不愿放手，要待到最終才肯離開。漫漫無邊的黑夜，我再也無法忍受身處桑園而桑園不再的痛苦與煎熬，毅然決然地回到了老宅。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我即將與這片土地揮手作別，桑園的夢幻，已經漸行漸遠。再過幾年，祖父，父母和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