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格式為Word版，下載可任意編輯——一個進城農民的夢與痛農民進城深冬的鄂爾多斯，北風吼叫，天寒地凍。位于東勝區以西，距市區約10公里的罕臺鎮幾乎全被厚厚的白雪籠罩。這個小區坐落在遠離鬧市的城郊，小區大門是歐式風格，一排排房子建得整齊劃一。由于周邊是空曠得望不到邊的荒漠，因此，遠遠看去，這個小區像是一座建在荒原雪地上的孤獨城堡，透著蕭瑟與冷清。而整個小區看上去很洋氣的設計和嶄新的外墻，也與這塊西北荒地形成極大反差。

盡管外面很冷，但住在這個小區的戴明每天都要在雪地上來回走動，他現在已是一名住上樓房的小城鎮居民，但身上披著的軍外套和頭上那頂舊氈帽還是不折不扣地昭示著他原來的身份——鄂爾多斯鄉下的樸實農人。

早年住在鄉下時，戴明一心理想著做城里人，住上樓房，用上自來水。最近幾年鄂爾多斯掀起的城鎮化浪潮成就了他的理想，他以及原來和他同一村的人都一夜之間從農人變成了市民。但他來不及欣喜，就心生對城鎮生活的厭倦。

“住在城里一無全體，找不到生活的樂趣，什么都要錢，有時不知該做什么好?！爆F在的戴明總是無限憧憬過去養羊、種地的日子。

戴明是眾多通過城鎮化從農村走進城里并長期住下來的代表，他的體驗，他關于城市的夢與痛，或許值得每一個中國人深思：城鎮化畢竟能帶給人們什么？

從鄉下到城鎮

戴明今年43歲，身材高大，四方國字臉上透著西北男子特有的剛毅。他出世在鄂爾多斯罕臺鎮一個成員較多的鄉下家庭。

罕臺鎮位于鄂爾多斯東勝區以西，距市區約10公里，南與伊金霍洛旗毗鄰，北與達拉特旗接壤，西與泊江海子鎮相連，優良的地理位置和較好的地質條件，使罕臺鎮成為東勝區蔬菜生產和農畜產品開發基地。

戴明一家是當地最普遍的農人，平日主要種些莜麥，無意養一些羊，祖祖輩輩都過著這種半農半牧的草原生活，“那時生活清貧，我們知道房子周邊的地下煤多，但就是沒人要?！贝髅髡f。

戴明曾經最大的理想是承包一個牧場，等賺足了錢，就帶著一家老小到城里住，做城里人?！坝捎卩l下生活實在太清貧，這里自然條件也不好”，據他介紹，當時村里和他有著同樣理想的大有人在。

理想還沒來得及實現，戴明所在的罕臺鎮就迎來了當地期望已久的城鎮化。

理由在于，一向有著“內蒙古西部”之稱的鄂爾多斯沉睡千年的地下資源受到各路資本的空前追趕。作為內蒙古的資源重鎮，鄂爾多斯這個曾經的窮地方有著中國1/6的煤炭儲蓄和1/3的自然氣儲蓄，加上羊絨和稀土，這份得天獨厚的資源優勢成就了鄂爾多斯的“揚眉吐氣”（羊煤土氣）。

自2022年開頭，鄂爾多斯片面煤炭資源豐富的農村迎來了較早的征地和拆遷，不少農人因此獲得了不錯的現金補償，一夜翻身，成為豐饒的城里人。由于罕臺鎮境內有豐富的煤炭、石英沙、高嶺土、陶土、黏土、硫磺等礦產資源，因而在東勝城市體系規劃中有著衛星鎮的戰略地位。罕臺鎮村民翹首以待的征地拆遷終究在2022年到來。

罕臺鎮當年被列為自治區級城鄉統籌試驗示范區，戴明和同村人的生活由此變更。

土地被征用了，房子被拆遷了，王欣明除得到一套130平方米的房子外，還得到上百萬元的補償款。戴明和以前同村的村民現在都成了城里人，且都住在一個不錯的小區里，有的還是左鄰右舍，戴明夢寐以求的城里生活就此開展。

“這種一夜進城的感覺就像做夢，這么快成了城里人，而且得到這么一筆現金，這可是我從沒想過的。”說起開初的感覺，戴明仍奇怪興奮，“在農村種地，累死累活，一年的人均收入也很難超過1萬元?！?/p>

與全國大片面地方的城鎮化相比，鄂爾多斯的城鎮化是很人性化的，也讓當地人得到了好多其他地方的人無從獲得的實惠。他們沒有遭遇過強行征地，也沒有體驗過被迫拆遷。

由于煤礦遍地，加上前幾年煤炭價格直線上漲，地方政府出面扶助農牧民與煤礦協商征地補償時，往往執行國家最高補償標準，甚至高于最高標準。每個失地農人從征地、拆遷安置等方面，獲得收益。

戴明記得，在征地和拆遷之前，他和罕臺鎮的村民們是多么的瘋狂。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在一些地上種上盡可能多的農作物，并在短短幾天內裝修自己原本破舊的房屋，“連豬圈和雞窩都貼上瓷磚，最終得到的補償也比想象的要多”。

無事可做的生活

和絕大多數一夜進城的鄂爾多斯人一樣，戴明暴富后又有了新的理想，他想盡快讓自己的資產升值，并提升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品質，“想要像真正的城里人一樣生活”。

但很快他就察覺，這對他來說有些難。

“我是農人，沒啥文化，只會種地、養羊，對工廠里的事不熟，對什么投資和經商也絲毫不懂。”他想過進廠，“但好多廠里只招純熟工，假設是生手，他們都容許要年輕人”。

戴明曾不止一次和鄰居們湊在一起，斟酌各自的前程：做生意，腦子不如外地人精明；當出租車司機，又嫌太過辛苦。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土地不復存在，而進城打工又嫌累且掙錢不多。

戴明的鄰居小李想回原來的單位做施工，但招工的人熱愛找河南、陜西等地的民工，理由是“外地人能吃苦，你們有錢了不會專心干活”。平日他就在家上上網，也玩一些嬉戲，有時上偷菜。

也有人做其他嘗試。

拆遷之后，35歲的呂明與妻子在東勝城里開了一家服裝店，但生意火了一年后，自去年下半年起不溫不火，兩口子強撐兩年后想退出了。

生意不好做，平日又沒地可種，戴明和這個鎮上的大量人都突然察覺，自己閑下來了。幾乎每天，他們都圍坐在小區廣場的水泥地上打牌?！俺讼掠旰吞焯?，他們幾乎每日打牌，從早打到天黑，實在沒事可做?！?/p>

在這個住著數百家人的小區里，白天幾乎看不到年輕男子展現，他們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外出游玩。整個下午，除了老人和婦女在打牌，孩子們在打鬧，幾乎看不到其他身影。對面飯店也門庭冷落，服務員趴在桌上睡覺。不少人盡管住上了樓房，且得到一些現金，但卻有些閑不住。終究四五年前，他們還是散落在鄂爾多斯荒郊的普遍農人，一年到頭靠養牛、種地維持著微薄的生計，現在突然沒事可做，閑得心里發慌。

思慮一再，戴明抉擇開出租車，這是他經過一番考察后做出的選擇。由于前幾年鄂爾多斯富豪多，外地來投資的人也多，開出租車生意不錯。

于是，戴明拿了駕照，并于2022年6月初買了一臺出租車，自己當司機?！凹饶苜嶅X，自己也有事可做了?！?/p>

找不到生財之道

就在戴明開上了出租車，并開頭熱愛這個職業時，讓他始料未及的事發生了。

由于鄂爾多斯民間借貸的風波自2022年下半年開頭頻繁發生，致使大量人的資產一夜之間泡湯。事實上，自2022年4月開頭，民間借貸最火的溫州不斷展現因資金鏈斷裂而跑路的老板。老板跑路不僅給當地政府帶來了巨大壓力，也使得溫州金融的安好成為舉國關注的事情。鄂爾多斯繼溫州民間資本出事之后，也爆出當地人所稱的“九月風暴”。一些地產公司資金鏈斷裂，一些民間借貸人紛紛入獄。

與此同時，鄂爾多斯的房地產也突然陷入低谷，沒人買房了。

此前由于資產大量聚集，鄂爾多斯貨幣泡沫引發房地產泡沫。在此之前，金融機構與民間借貸資本對鄂爾多斯市的信貸規模已然超過了2000億元。而房地產想當然地成為資產的沉淀場所。

據戴明介紹，2022年，就在中國大片面城市房地產市場因調控陷入低迷之時，鄂爾多斯住房成交面積超過了1000萬平方米，好多高端住宅工程一推向市場便急速售罄。大量工程售價達1.3萬元/平方米，個別工程甚至超過2萬元/平方米。

“這里每一個房地產工程幾乎都要向民間資本借錢，一般是40%～50%的資金來自民間資本，有些樓盤甚至全體資金都來自民間資本?！钡S著實體經濟下行、資源價格下挫，鄂爾多斯充裕的現金流被截斷，房地產市場再難維持在高位。

這讓戴明分外惱火，由于現在鄂爾多斯人太少。“現在城里各街道上的人顯得稀奇的少，路兩邊全是車，但絕大片面停著不動。酒店入住率也少了，外地人不來投資了，我們開出租車也沒啥生意了。”

更讓戴明難以采納的是，他的家人3年前在親戚的游說下，也參與了一片面民間借貸，現在也打了水漂?！氨M管我們家人保守，放貸的錢不多，但還是對我打擊很大，那可是我們一家人的防身錢??！”戴明如此慨嘆。

他事后得知，自己和好多鄰居的資金最終到了一個叫蘇葉女的人手中，但此人已于2022年10月中旬被羈押，涉及借貸金額17億元，牽扯4000多人，而王欣明所在的罕臺鎮，幾乎全部資產都到了蘇葉女的手中。

盡管法院早已立案，但由于此人幾乎沒有資產，因此戴明和他罕臺鎮的摯友們至今沒有得到任何補償。直到現在，他和鄰居們依舊奔波在罕臺鎮的新居和東勝區國貿大廈的“打非辦”之間，但一向得不到明確回復。

回不去的生活

2022年夏天，記者曾到罕臺鎮實地采訪。當時正值盛夏，鄂爾多斯上空的太陽火辣辣的，曬得人皮膚發疼。戴明剛從市區回來，走下出租車后，他懶洋洋地蹲坐在罕臺鎮小區樓下，一臉茫然地望著遠方，那塊陽光普照的土地，曾是他容身立命的地方，現在他的生活發生了巨變，但對那塊土地卻加倍地留戀。

和他同住罕臺鎮的一些領導正蹲在小區大門口的水泥地上打牌。

“只要沒下雨，他們每日在這里打牌，中午回家吃完飯后持續打，晚上吃了飯還出來。沒事可做，呆在房子里又不習慣?！贝髅髡f。他自己也不容許回到那個雖然寬大但無法讓人放松的家。

其實，與全國各地一些建立粗糙、質量欠佳的回遷房比，罕臺鎮這塊新建樓房無論外觀設計還是建筑品質都算不錯，小區大門還是歐式風格，從外觀很難看出這是一座建在荒地里的回遷房。但這里新住進來的人卻個個表現得若有所失。

與一些城里的住宅小區不同，這個小區中間有一個很大的公廁，并且不時有居民出入。一位坐在廁所臺階上織毛衣的阿姨說：“在鄉下呆了幾十年，我們不習慣在家里解決，還是熱愛到這里來?！?/p>

小區另一端有3位中老年婦女在閑聊，他們裝束各不一致，但都清一色地戴著黃金首飾，多年勞作以及北方常年枯燥的氣候使得她們個個皮膚發黑，而黃金首飾使她們看上去氣色更顯灰暗。

其中一位說，要知道是今天的結果，她寧愿選擇以前的農家生活?！艾F在錢沒了，但開支很大，這里消費高，吃的、用的每一樣都要花錢，以前我們自己種糧，自己養牛?！?/p>

另一位說：“我們不熱愛呆在家里，我們就熱愛這樣在外面呆著，要是有錢，呆在城里也罷了，現在沒錢，我們真的不知該如何辦？”

現在他們只能緬懷過去，過去耕作時辛苦但安心的日子再也沒有了，過去在院子里養一群羊和幾頭牛，冬天蜷縮在草垛上曬太陽的日子也成為正在遠去的記憶。

當天返回鄂爾多斯市區的途中，戴明指著路邊眾多高檔酒店對記者說：“要是去年、前年，酒店都爆滿，但今年住的人少。”問其理由，他說：“由于我們鄂爾多斯發生了經濟危機，當地人錢沒了，外地人也回家了，我們也沒事可做了?！?/p>

從東勝區到康巴什，兩邊空曠的平地上，四處都是在建樓群，但多半處于停工狀態，長長的吊臂懸在半空，卻沒有工人出沒的身影。在東勝區鄂托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