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郁達夫對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發展作出了杰出的貢獻，特別是在散文創作方面有很高的造詣，可以稱得上是現當代文學史上的散文大師。他底蘊深厚的散文作品至今已成為中國文藝史上寶貴的遺產。郁達夫的《故都的秋》也被選入了高中語文教材中，這篇作為寫景抒情散文的代表之作，景物的描寫、情境的關系、作者內心蘊藏的感情等，都有很多值得探究之處。在這篇散文中后半部分的議論語段看似閑筆卻匠心獨具，但往往也會成為教師教學和學生學習中解讀的困惑之處。文章主要探究《故都的秋》議論段中所蘊含的文化底蘊、對散文結構的作用及解讀寫景基礎上情感的自然生發，旨在為一線教師教學《故都的秋》提供一些參考和借鑒。關鍵詞：《故都的秋》；文化底蘊；散文結構；高中語文《故都的秋》是選入統編教材必修上冊第七單元的一篇優美散文，文辭清新，感情濃厚，意蘊雋永。作為寫景抒情的散文佳作，其語句自然流暢、膾炙人口，作者巧妙地用一句“可是啊，北國的秋卻特別地來得清，來得靜，來得悲涼”統攝全篇，奠定了感情基調，為讀者描繪了極具特色的北平秋景圖：北國的小院、秋槐的落蕊、秋蟬的鳴叫、秋天的雨、秋果等，在寫景中融入個人情感，文章在散文的物境、情境、心境三方面做到了高度的融合統一。但在幾幅秋景圖之后，作者筆鋒一轉，匠心獨運，使用了一大段議論性文字，這段文字讓一線教師在教學和學生在學習此篇文章時，都遇到了不小的困難，到底其作用如何，應該如何解讀，又有怎樣的深意。很多教師在教學過程中直接跳過此段，不得其法，或者簡單地介紹這是議論中國的悲秋情結與外國作家筆下的秋天的區別，但其實并沒有真正解決教學中或學生存在的困惑。這段議論的文字在本篇散文中究竟有什么作用，文章將對此進行探究。一、體現了中國文人悲秋的文化底蘊本單元學習目標指出：“本單元選取的散文，都是寫景抒情的名篇，有對故都‘秋味’的吟唱，對荷塘月色的描寫，有北京地壇牽出的人生故事，有夜游赤壁的吊古傷今，登臨東岳的暢想。學習本單元的寫景抒情散文，重在體會民族審美心理，提升文學欣賞品位。”課后學習提示中也提到：“作者說中國的文人‘與秋的關系特別深’有什么道理？”這都指向了對“秋”這一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的挖掘。歷來“秋”在中國有很深的文化內涵和民族文化傳統，甲骨文中“秋”的寫法為“<D：＼龍源＼10.28＼課堂內外·高中教研202409PDF＼課堂內外·高中教研202409＼課堂內外（高中教研）2024.09排版文件＼26-1.jpg>”，秋的古字體像蟋蟀或蝗蟲；《說文解字》對“秋”的解釋：“禾谷熟也”，秋本是入冬之前的最后一個豐收的季節，但秋來木葉盡脫，寒蟲噤鳴，不禁添了幾分凄涼之感；宋玉的《九辯》中更有“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草木蕭瑟蒼涼，讓人感知到秋天的蕭瑟冷清；宋代朱熹《楚辭集注》：“秋者，一歲之運，盛極而衰，肅殺寒涼，陰氣用事，草木零落……感時興懷尤切”更強調了秋在一年中的氣候變化中的盛極而衰的特點；歐陽修的《秋聲賦》中對秋的感受程度更加細膩，如對秋的顏色、形貌的感知“其色慘淡，煙霏云斂；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對其氣候的描述“其氣栗冽，砭人肌骨”；秋的意境更讓人感受到“其意蕭條，山川寂寥”。所以秋的聲音是“凄凄切切，呼號憤發”，秋的余威更是能使萬物凋零，“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就連曹操想統一中原，滿懷壯志、慷慨悲涼之際，也在寫《觀滄海》時，都寫到“秋風蕭瑟，洪波涌起”來表達內心的慷慨豪壯之情。古時文人的出路一般為“學而優則仕”，苦讀詩書來改變自身的命運。但以科舉來入仕的道路又是如此艱難，成功之人在于少數，故失意之人潦倒不堪，當看到秋風起時，不禁感時傷事，秋的蕭瑟之感和文人的人生失意相觸碰，對秋的悲嘆就顯得更加傷神。庾信的“不無秋氣之悲，實有途窮之恨”一語中的，文人悲秋的情節可能是和自身前途的迷茫和不知所措相關聯的，是自己的難遇伯樂，飄零無依而看不到希望時內心的蒼涼悲慨。左思在《雜詩》中以“秋風何冽冽，白露為朝霜”的秋景抒發了“高志局四海，塊然守空堂”的感傷。王勃在《滕王閣序》中雖然描寫了遼闊壯美的山川，但卻能從“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懷帝閽面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等句中感受到詩人懷才不遇的苦悶。秋的蕭索與悲戚是最能喚起文人對歷史興亡的感慨的。正如陸游在《悲秋》詩中所言：“我豈楚逐臣，慘愴出怨句？逢秋未免悲，直以憂國故。”像陸游一樣這些對國家的感傷之歌，無一不充斥著古代文人對歷史的深沉緬懷和對家國的擔憂之情。自古以來，文人將悲秋的情懷和憂國憂民之情相結合，讓悲秋的精神境界超越了一己之情，上升到了更為深沉博大的境界。由此觀之，“悲秋”歷來有很深的中華文化內涵。本段議論性文字，正是在前文寫景的基礎上，從更深的文化層面探求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悲秋”情結，進而到深沉的“秋子”“秋士”。這段議論性文字看似閑筆，卻精微深刻、匠心獨運，讓“清”“靜”“悲涼”的故都秋色增添了更為豐富和深刻的文化底蘊與傳統內涵。這樣的文字使文章更加深沉、雋永，讓人讀起來回味無窮。新課標語文教師教學參考書中也指出，“作者似乎要創造一種文化氛圍，于自然氣息之外再添一重文化氣息，與‘故都’題旨暗合”，故都的意味在這個層面上也就更深了一層。議論段中郁達夫反復強調“可是這秋的深味，尤其是中國的秋的深味，非要在北方才感受得到”，解讀這里多層次出現的深沉“深味”，不難發現正是與拓開的這一筆所帶來的“深味”若合一契的。若缺少這一層文化拓展，即便寫景再美，也總覺得少了些深度和意蘊，難以達到一篇優秀寫景抒情散文的境地。二、展現了散文結構的藝術美議論段不但在增加文章內容的深刻性和傳統文化內涵方面有一定的作用，其對散文結構也有重要作用。人教社新課標《語文（必修二）教師教學用書》（2007年3月第2版）指出“從行文章法上看，這里宕開文筆，縱橫議論，也顯出深厚的文化底蘊和開闊的思路”。散文的特點歷來是“形散而神不散”，這里的“形散”主要指向了“外在的形式上”，作者在一篇中所選取的內容可以思接千載，橫可千古，縱可八荒，縱橫揮就之，寫作思路開放自如不受約束，但所有的內容又必須是凝聚統攝到一個共同的主題之下的，即“神不散”，這也正是平時說的“形散神聚”。從形式美這一角度而言，散文的結構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因素，是主要服務于作品內容的，更是為主題思想服務的。從實質上來看，結構和思想內容是統一的，沒有脫離內容的純結構，也沒有無結構形式的內容。正如黑格爾所說：“內容非它，即形式之回到內容，形式非它，即內容之回到形式”。而《故都的秋》寫景與議論兼而有之，不僅局限于單純地寫景，而是在寫景之外巧妙地宕開一筆，思路頓然開闊，而在大開大闔之后，又完美地定格于故都之秋味。議論部分更好地凝聚了散文的神，同時也提升了文章的高度。這巧妙的變化也正是體現了“形散神聚”的散文特點，讓文章的內容更有廣度，在廣度拓寬的基礎上更加強了文章的深度，廣度和深度的完美融合足以見得郁達夫散文寫作的力度，在力度之上也體現了作者架構文章的能力高度。這樣的散文結構，不僅具有整體的美，而且于固有形式中千變萬化，絢麗多彩，具有變幻美。郁達夫從主題的需要出發，善于運用對立統一的藝術法來構思他的散文作品。假設將這段議論段去掉，不但散文的風格特征不鮮明，結構也沒有如此完整，閱讀體驗將大打折扣，缺乏那種深邃而持久的韻味。三、寫景基礎上情感的自然生發《故都的秋》“清”“靜”“悲涼”這些語句只是總括了故都的秋的景物特征，在郁達夫心目中的“秋”不僅是自然之秋，正和他內心苦悶彷徨的心境相吻合，“一切景語皆情語”，故都的秋的特點和郁達夫的人生經歷、性格也有很大的關系。郁達夫的文學創作風格自成一派，有其獨特之處，他認為“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所以，他在生活中的經歷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創作靈感的來源。他的作品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自己的感情，展現了他的人生際遇，就比如在《沉淪》中他對祖國發出的感慨，正體現了他文學上的風格。郁達夫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的家庭，但幼年不幸失孤，所以郁達夫從小就經歷了生活的窘迫和不安。當他考入浙大預科，參與學潮運動，到了北平卻被學校開除，這無疑給他的心靈上帶來了不小的打擊。1913年，郁達夫跟隨兄長赴日本留學，在當時的形勢下，郁達夫在異國承受了數不盡的歧視和屈辱。人生種種的苦難經歷無疑造成了他憂郁的性格特征，而他的這種性格可能也恰好和“秋”深深的意蘊相契合，也或許是“秋”才能更好地寄托他不知如何訴說的內心情感。在文章第十二段中，郁達夫引用了一些批評家的說法“中國的文人學士，尤其是詩人，都帶有很濃厚的頹廢色彩”，所以頌秋是中國乃至外國文人共同的情結，他將自己對秋的感受由個人推之到普遍，更好地讓讀者理解他的情感。郁達夫也許是在表明悲秋不僅是他獨有的情感，“現代的散文，卻更是帶有自敘傳的色彩”，所以郁達夫的散文無一例外是“自我的表現”，即自我內心世界的呈現，這在散文中比較常見。本單元的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史鐵生的《我與地壇》也都同時具備散文的這一特點。北平之秋的清、靜和悲涼，和郁達夫與“故都”之間解不開道不明的緣分相關：1919年，郁達夫從日本回國后，來到北京進行外交官和文官的考試，但以失敗告終；在日本獲得學士學位后，最終來到北大任講師，但這次的北平卻給他留下了人生不可磨滅的痛苦——他的龍兒在北平病逝，那時北平的秋帶給他的可能只有悲涼了；1934年，郁達夫再次回到曾經生活過的北平，再次感悟“秋味”，這次的相遇或許寄寓了他內心更多復雜的情感，才深刻地感受到了“清、靜和悲涼”。文中他也寫道“足見有感覺的動物，有情趣的人類，對秋，總是一樣的能特別引起深沉，幽遠，嚴厲，蕭索的感觸來的”。郁達夫把這種感受置于中國文人的大背景之下，也是個人情感的自然生發。如果說個人不幸的遭遇帶給了郁達夫人生之痛，那么處在十九世紀末越來越衰敗的故都北平則帶給郁達夫更大的打擊。小家與大國，兩層感情的潮水浸過心靈的堤岸，留下的都是悲傷的印記。在郁達夫心里，對秋天悲涼的感受實質上是對人生的感受。“九一八事變”日本侵占了東北全境；1933年日本制造了手榴彈爆炸事件；1935年日本相繼制造兩次“察東事件”。中華千年的文明古都——北平正處在風雨飄搖中，郁達夫蟄居杭州但一樣能感受到國家的危急。因此，當他到達北平時，描繪的是“悲涼”景物，流露的是悲涼的情緒。朱光潛在《美學文集》中提到“人在覺得自然美時，那自然里一定有人自己在內，人與自然必然處于統一體”。從這里可以推斷出，中國文人乃至外國學者對自然的情感一定包含了自己，那么在秋景之后穿插的議論段也許是郁達夫將這種悲秋的緣由歸結為中國文人自古以來的特點，甚至是自然和人的統一。如若刪去這一部分，從這篇文章中就只能看到“一個人”，那這篇散文似乎失去了精髓，更不能做到情、景、理的統一。四、結語散文中的“理趣”，更多的是詩文與議論完美融合所產生的一種抒情美感。在“融情入理”的散文里，敘述、描寫中有“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