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雙音節動詞的重疊性及其語用制約性重疊研究新篇章評華玉明《漢語重疊研究》

華玉明先生的《漢語重?！烦霭?。這是一部漢語語法學的新著,也是一部漢語語法學的重要著作。該書構建了一個完整的漢語重疊系統網絡,對各種重疊形式進行了全方位、多層次的研究,在很多方面取得了重大突破。誠如馬慶株先生在《序一》中所言,這部著作“是第一部全面、系統、深入研究漢語重疊問題的分量很重的專書……是漢語重疊研究的集大成的專著,填補了漢語語法著作的一個重要空白?！比A玉明先生在重疊研究上起點很高,早在1991年他就和語言學家王希杰先生合作在《中國語文》上發表了《論雙音節動詞的重疊性及其語用制約性》一文,這篇文章從各個角度論證了動詞重疊的各種制約因素,成為漢語重疊研究及相關研究中的一篇重要文獻。這部新著就是在《論雙音節動詞的重疊性及其語用制約性》的基礎上生發、延伸出來的——有扎實的基礎,方有堅固的大廈?！读髡Z重疊研究》具有以下幾個特點:一重疊式的使用我們認為,描寫仍然是當前語法研究的主要任務。有人認為當前研究主要是建立新的理論和探討新的方法,這些當然是重要的。但如果不注重描寫,不把研究建立在描寫語言事實上,為理論而理論,為方法而方法,就勢必會鉆進象牙之塔。呂叔湘先生曾指出:“不能說現在關于漢語語法的事實搞得差不多了,可以一心一意研究理論了。很多事實還不清楚。”(呂叔湘:《扎扎實實做好語法研究》,見《語法研究和探索(一)》,北京大學出版社1983版。)陸儉明先生也在不止一個場合說過,漢語語法的事實還遠沒有描寫清楚。所以發現、描寫語法事實仍然是語法研究的重要任務?！稘h語重疊研究》的最出色之處,就是對重疊事實細膩而扎實的描寫。例如對數詞重疊的描寫。作者不但描寫了“一、兩、萬、三兩、七八”等數詞重疊的常見形式,還在搜集大量語料的基礎上,描寫出了“千、三五、八九”等數詞重疊的非常見形式:“千”的重疊式“千千”作定語,主要強調多量,它們更接近于形容詞的句法功能、“三五”的重疊式“三三五五”可以作定語和狀語,表示事物或動作的狀態、“八九”的重疊式“八八九九”主要作賓語,表示程度。作者對重疊事實的詳盡描寫,尤其體現在附錄部分的《普通話有重疊用法的常用詞語》表上。該表列出普通話中有重疊用法的詞語共1704個,分別按不同詞類編排,每個詞都具體標記了重疊方式。因而這個研究成果不但有理論貢獻,更有很高的實用價值,它既能給從事語言研究、特別是重疊研究的同行提供有用的資源,又能夠直接應用于語言教學特別是對外漢語教學。要想把普通話詞語的重疊形式完全搞清楚,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普通話有重疊用法的常用詞語》表,做了一個很好的嘗試。只有充分分析,才有充分認識。作者在翔實的材料的基礎上,對一些問題作了相當深入的分析,有不少獨到見解。例如在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中,量詞的重疊和數量短語的重疊被放在一起論述,這就給人一種錯覺,似乎它們成為同一性質的現象了。《漢語重疊研究》則分別對它們進行了不同的處理,把它們作為不同性質的現象分析,兩者在所受制約、語法意義和語法功能上,都有明顯的差別。如作者對“一張張、一陣陣、一幢幢”等的分析,就很有見地:“一張張桌子”、“一陣陣歌聲”、“一幢幢新房”之類的說法,其中的“一張張”、“一陣陣”、“一幢幢”不宜看作是數詞“一”與量詞重疊式的組合,它們分別是數量短語“一張”、“一陣”、“一幢”的重疊式的省略形式。再如,形容詞重疊,為什么“卑鄙、瘋狂、陰險”和“糊涂、小氣、呆板”,同為貶義,前者不能重疊,后者卻能夠重疊?作者進行了深入而合理的分析:聯系心理感受,“強性貶義形容詞”(如“卑鄙、瘋狂、陰險”)等所表示的性質狀態,往往在批判揭露的場合使用,人們在心理上總不愿意接受,所以一般不能重疊;而那些“弱性貶義形容詞”(如“糊涂、小氣、呆板”等)所表示的性質狀態,往往用于批評教育,使用目的往往是帶有善意的,人們心理上在一定程度上愿意接受,所以一般能夠重疊。二采用統計數字說明問題王希杰先生認為,知識本身也是方法。本書作者運用了多種多樣的方法研究問題。比如對比法。從宏觀上看,可以這么說,本書通篇都是在對比:對比所比較詞語重疊式與原式在句法功能、表義特征、語用效果等方面的差異。從微觀上看,作者更是善于通過對比比較,發現一些細微卻又對揭示語法規則有決定性作用的差異。如在研究量詞重疊的時候,作者首先將量詞重疊分為兩類:逐指性重疊和描寫性重疊,然后就它們的各種差異進行對比:逐指性重疊通常作主語和主謂謂語的主語,不作謂語、狀語和賓語;描寫性重疊則通常不作主語和主謂謂語的主語,主要作謂語和狀語,個別的還可以作賓語;逐指性重疊主要作主語的定語,描寫性重疊主要作賓語的定語。這樣,就將語表形式相同、句法功能相異的不同量詞重疊式完全區分開來了。再比如統計法。作者善于用統計數字說明問題,有的是作者自己的統計,有的是吸收了前人的統計成果。如作者認為“單音節動詞的可重疊性明顯強于雙音節動詞”,就是通過具體的統計數字來說明的:孟琮、鄭懷德等合著的《動詞用法詞典》中共收1328個動詞,有重疊用法的614個,約占總數的46%,其中單音節動詞379個,約占可重疊動詞的60%,雙音節動詞235個,約占可重疊動詞的40%。又如在講代詞重疊時,作者在統計的基礎上將其與動詞重疊進行對比:人們公認動詞的可重疊性最強,《動詞用法詞典》中可重疊動詞約占總數的46%;而可重疊代詞約占代詞總數的30%。由此得出結論——“代詞的重疊性也是相當可觀的”。在這些數據的基礎上得出結論,自然是可信的、可靠的。華玉明先生熟悉當代語法學理論,善于把當代的語法學理論納入自己的研究中,這樣就擴大了研究的視野。用三個平面理論來分析漢語語法事實,一直是近年來漢語語法分析的重要思想和理論?！熬浞ê驼Z用是不同的平面……但實際上大家并沒有把這兩個平面分開來”。(陸儉明:見徐杰《<普遍語法原則與漢語語法現象>序》,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本書作者在對各類重疊現象進行分析的過程中,注意把句法、語義和語用這幾個方面有機地結合起來,形成立體交叉的研究思路,這構成了全書的基本框架。同樣,作者也注意把這三個方面區分開來,以解釋語言現象中復雜的相矛盾的問題。如在分析雙音節動詞的重疊性時,作者首先進行了語義結構和句法制約的分析,然后探討了語用規則在構成重疊式時的作用,這樣就解決了為什么到了語用領域,有些在語法上可以重疊的雙音節動詞,找不到重疊的用例,甚至一旦重疊了,人們感到別扭,難以接受的問題。原來,語法上的重疊是顯重疊,而語用上的重疊是潛重疊,兩者是完全不同的。又如對認知語言學的理論和方法的運用。作者運用認知語言學的象似理論對重疊形式與意義之間的對應關系進行了解釋:重疊式中形式和意義對應的普遍性可以看作“形式越多,內容越多”的數量類象性的一種特殊的反映,重疊式的實質是類象地用形式的量的增加反映概念的量的增加。即使是有兒化的、有輕讀的“弱化重疊式”,也“分別在原式表示性狀的基礎上附加了親切、喜愛的情感,在原動作的基礎上附加了輕松、悠閑的語氣,尊重、禮貌的感情”,這也是與“形式越多,內容越多”的語言象似理論并行不悖、相互一致的。三“易”與“易”的關系誠如儲澤祥先生在《序二》中所言:“作者全面系統地考察了漢語構成重疊的種種現象,既注重形式描寫,又注重語義考察,還注意從歷時角度、語用功能角度去研究問題,給人以很強的立體感”。本書作者建立了一個完備的重疊理論體系,這個體系有以下一些特點。1.重疊式的歷史/現實考察考察所研究對象在古代近代漢語里的情況,有利于歷史地、全面地把握它們的功能變化,以起到以古證今作用。本書在對重疊式進行共時描寫與分析的同時,也著眼于其由歷史到現狀的演變,其中有一章就是專門進行歷時考察的。這一章把重疊現象看作一個動態的過程,追溯了動詞、形容詞、名詞等重疊式的歷史來源,追蹤它們在歷史上的發展過程,探求其演變和更替的動因,對大多數重疊形式的來源的追蹤,一直上溯到先秦。2.對重疊式的分析和論述有沒有動態的觀念,對語法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在語法研究中考慮語用功能,是促使語法研究向更深層次發展的重要環節。句法和語義研究是靜態研究,是先行性工作,作者首先對各類詞和短語的重疊式做了句法和語義上的詳盡描寫和分析;語用是動態研究,是延展性工作,起補充作用,作者接著又對各類詞和短語的重疊式做了語用上的分析和論述。如作者從語用心理角度總結出一條重疊的基本規則:“意愿性越強,則重疊性越強;意愿性越弱,則重疊性越弱”,強調了語用條件制約對句法結構以及語義理解的影響。此外,本書還專門用一個章節來論述重疊的語用價值:表達情感,描繪形象、協調音韻。這種將動態考察和靜態研究結合起來的方式,既有利于分析的深入,又有助于論述的準確性。3.重疊式結構理論本書除了材料豐富、描寫細膩的特點外,還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即在微觀上精細描寫的基礎上追求宏觀上對事實作理論上的闡明,以引導大家去探討重疊發展演變的動因、機制和規律。本書開始偏重于描寫,接著在描寫中出現較多的解釋,最后列出專章對重疊形式的結構理據作了深入的探討,既從語言類型、漢語發展規律、“能指”與“所指”的矛盾、語言習得、漢文化心理和認知等方面分析了重疊式產生的動因,又從詞性、詞的內部構造、語用心理、語體色彩和句式等方面分析了制約重疊式運用的因素。不僅知道“是什么”,而且探究“為什么”,本書能給人以由表到里步步深入的感覺。4.漢文化個案上的重疊式考察語言有共性,也有特性,本書同樣注意類型研究和個案分析的結合。如在探討重疊動因時,作者把語言類型動因和漢文化心理動因結合在一起:分析性特點越強的語言,其重疊式就越豐富;分析性特點越弱的語言,其重疊式就越貧乏,即分析性強弱與重疊式的多少成正比,這是通過對漢藏語中各語言考察后得出的結論。而漢語是典型的分析性語言,非常便于使用重疊手段來增強自身的表達功能。這是從類型學上對重疊動因的考察。重疊式的大量運用,又集中體現了漢民族的審美意向:平衡、穩定、勻稱,給人一種不偏不倚、循環往復的對稱、和諧美感。這是從漢文化個案上對重疊動因的考察。類型是內因,個案是外因,在內因和外因條件的雙向作用之下,漢語重疊應運而生?？傊?正是因為有了一個完備的體系,本書才能給讀者提供一個漢語重疊比較清晰的全貌。同樣,有完備的體系,自然也就有可信的結論?？茖W結論的最大特點是具有事實的重復驗證性。本書對功能變化型重疊式、雙音節動詞重疊式AABB、短語重疊的狀態形容詞傾向的概括,就有很高的價值。這完全可以解釋,為什么“搖搖晃晃、指指點點、比比畫畫”具有不同于“搖晃搖晃、指點指點、比畫比畫”的特質。最后談點不足。這里所談的不足其實并不是本書所特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