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牡丹亭》中的杜麗娘形象

“欲”到“愛”的內涵《牡丹亭》是明代著名的湯顯祖的杰作。這本書的《杜麗娘崇拜色彩》為他提供了基本的情節。《牡丹亭》是湯顯祖在原有這相對薄弱的故事基礎上加以創造性的發揮而成的。可以說,話本倉促地講完一個言情故事,傳奇則舒緩從容地演述出了一個浪漫的愛情經典。指出《牡丹亭》的藍本,絲毫無損于湯顯祖的光輝,它的情節的再建構和形象的再創造進一步體現了湯顯祖大師點石成金的高超藝術創作。《牡丹亭》較之《杜麗娘慕色還魂》創新發展的地方很多,本文將從女主角由欲到情的愛情歷程的展現這一方面來看湯大師的高超技藝。正如話本的題目告訴我們的:“杜麗娘慕色還魂”,話本中就只是一個“慕色而亡”又“慕色還魂”的杜麗娘形象,她的性格是毫無發展的,她的情感也是沒有發展的。而傳奇則給我們展示了一個血肉豐滿的杜麗娘形象,她的“情”是有一個漸變的發展過程的。她是“至情”的化身。為了情,她穿越時空、穿越生死。情就是她生和死的理由,情也是支持她“由生入死,起死回生”的唯一力量。由欲到情的展現“情”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它是有實質內涵的。“《禮記·禮運》篇說: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薄赌档ねぁ分兴f的“情”應該是包括欲和愛的。欲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性,“食色,性也”,欲就是一種最基本的生理需要?！懊绹纳鐣睦韺W家馬斯洛創造性地提出了人的需求層次理論。他把人的各種需要分成五個層次,依次序上升。1.生理需要;2.安全需要;3.社交需要;4.尊重需要;5.自我實現的需要。其中生理需要是人的各種需要中最基本、最強烈的一種,是對生存的基本需要?！笨梢哉f“欲”是一種必不可少的生命基礎。而“愛”是屬于更高層次需要的。湯劇中的“情”與話本相比是一種超越,在話本中我們幾乎看不到“情”的發展,有的只是“欲”,她只是“慕色而亡”又“慕色還魂”。湯顯祖所說的“情”是包括“欲”和“愛”的?！坝笔恰扒椤钡幕A,它是一種本能的、應該得到合理滿足的生命沖動;“愛”是“情”的高級階段,它是一種美好的、穩定而持久的生命熱情。(一)夢中的嚴格:“欲”的覺醒從《閨塾》到《鬧殤》是杜麗娘在現實世界中的生活,她的青春欲火慢慢萌發。花園的春色打開了杜麗娘懵懂的春心,春情的難遣讓她在白天做了春夢,夢中的激情燃燒使她決定大膽地“尋夢”,尋夢不成的情感壓抑讓她毅然地“寫真”?！堕|塾》一節,在話本中是沒有的,傳奇中增加這一關目是為了展示杜麗娘生活的環境。陳最良對《關雎》的解讀讓杜麗娘產生疑惑,可以說此時杜麗娘的天性思想與封建家庭教育之間的矛盾已經產生。表面上看,這一節中,沖突的雙方是陳最良和丫頭春香。實際上,杜麗娘是同意春香的思想的。她在老師走了以后立刻就追問花園在哪里。這就為緊接著而來的游園埋下伏筆?！扼@夢》是劇中的重要關目,是杜麗娘生命沖動的潛意識萌動。話本中這一情節寫得較詳細,傳奇中還保留了其中的若干原句。“一生愛好是天然”是她對人生的熱愛,“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笔撬龑Υ壕盁o人賞,春心無人問的哀嘆,“可惜妾身顏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乎!”更是明白地表達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自愛自憐。杜麗娘對生命自然的珍愛讓她在無意識中做了個春夢,這個夢是她在尋求自由道路受阻之后的釋放,夢中的半推半就和驚醒后的“回首東風一斷腸”就是生命的自然沖動。她的健康思想時刻被壓抑著,只有在潛意識的夢里才能得到釋放。杜麗娘當時并不知道有柳夢梅其人,她對柳夢梅并不是一見鐘情,她并不是先愛上柳夢梅,才有沖破“男女之大防”的選擇,而首先是難耐青春寂寞,因自然涌發的生命沖動才與夢中人夢中幽會,恣一時之歡。“驚夢”是潛意識萌發,是一種生理需求的釋放。當然,“欲”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隨著生命的積累,“欲”也會慢慢升華?！秾簟吩谠挶局械拿鑼憥缀跏且还P帶過?！按稳诊埩T,獨坐后花園中,閑看夢中所遇書生之處”,“獨坐”和“閑看”并不能突出一個“尋”字,而這個“尋”字在這出戲中,甚至在全劇中都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湯顯祖這出戲的著意突出就讓我們看到了杜麗娘形象的發展。緊跟《驚夢》之后的《尋夢》,顯示出杜麗娘的亟不可待,它的思想深度是不亞于《驚夢》的。春夢中的激情燃燒是杜麗娘生命沖動的潛意識萌動,不是有意為之,可以說是一種自發的行為;“尋夢”則不同,杜麗娘在《驚夢》生命沖動的潛意識萌動的啟發之下,慢慢地由懵懵懂懂到有所覺醒,主動地采取行動,開始“尋夢”。首先,杜麗娘有意地避開春香。我們可以理解,對一個長在深閨,從小就受到封建禮教束縛的千金小姐來說,她還是有所顧慮的,還不敢將這種情思告訴別人。隨后“尋夢”的行動就開始了,她一邊回憶,一邊尋找。夢中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夢中的歡會不能忘懷,可是“尋來尋去,都不見了。牡丹亭、芍藥闌,怎生這般凄涼冷落,杳無人跡好不傷心也!”最后只得傷心自憐,決定自己死后葬于梅樹下。雖然“尋夢”不得,“知怎生情悵然,知怎生淚暗懸”,可這一步的邁出已經是很大的進步,在思想上杜麗娘漸漸占據了主動權,敢作敢為,她的“欲”已經由潛意識的自發走向自覺,從這一意義來看,“尋夢”的作用要勝過“驚夢”。《寫真》是“尋夢”之后邁出的又一關鍵一步,是杜麗娘由自覺邁向進一步的自覺?？粗约旱拇喝轁u瘦,感慨“誰知西蜀杜麗娘有如此之美貌”,便決定自繪春容以留人間。寫真時杜麗娘自我認同的表征,冥冥中的異想,使她真要為自己的愛情追尋留下一點線索。寫真留下的是杜麗娘經歷了夢中之愛以后的春容,藏在肖像背后的是杜麗娘漸漸覺醒的愛情欲望,正是這幅帶著魔力和魅力的寫真讓杜麗娘的春夢有了成真的可能。隨著“驚夢”和“尋夢”的情節發展,杜麗娘的性格一步步地長成,她漸漸明白她的情感在現實中不可能實現,這才決定毅然地寫真。這里我們需要關注的是她把心中埋藏的秘密坦白地告訴了性格直率的貼身丫頭,“春香,咱不瞞你,花園游玩之時,咱也有個人兒?！边@是話本中沒有的情節,傳奇中這一細節的增加展示出了杜麗娘性格發展中不可缺少的環節?！皩簟睍r,杜麗娘是刻意地躲避春香。這時她不僅沒有避開春香,反而要將心中的秘密說出來,可見她的性格變得更加的大膽,以至春香都大吃一驚。杜麗娘不再害怕自己的春情和春夢被別人知道,甚至有些要與別人分享的意思。她直接地向春香表達自己的苦惱:“春香,也有古今美女,早嫁了丈夫相愛,替他描模畫樣;也有美人自家寫照,寄與情人。似我杜麗娘寄誰呵!”美貌的杜麗娘無人為她描畫,自己描畫卻又沒有可寄之人。“女為悅己者容”自己嬌美的容貌無人賞,這是多么凄涼的事。于是她對“夢中人”的依戀就會與日俱增,這就使得“情”的發展有了現實的可能。從《閨塾》到《驚夢》、《尋夢》再到《寫真》,杜麗娘的生命沖動的“欲”就有了一個完滿的發展過程。有了《閨塾》天性的懵懂,才有可能去游園驚夢;有了《驚夢》敢于做大家閨秀不敢做的夢,才有可能去尋夢;有了《尋夢》敢于做出千金小姐不敢做的行為,才有勇氣要寫真;有了《寫真》敢于說出香閨小姐所不敢說的心里話,她的“欲”就有了發展的可能。從《閨塾》到《驚夢》、《尋夢》再到《寫真》,這一連串的連鎖反應是符合杜麗娘人物自我發展邏輯的,也是符合情的發展邏輯的。(二)柳夢梅的夢中性格從《冥判》到《回生》是杜麗娘在陰間世界中的生活,“欲”經過層層發展,開始漸漸地向“愛”過渡,生命熱情的“愛”的心門在“欲”的輕叩下漸漸打開。《拾畫》和《玩真》是杜麗娘和柳夢梅相遇結合的契機,《魂游》和《幽媾》是《尋夢》和《驚夢》在陰間世界的再繼續,《冥誓》是“愛”的定型,《回生》是“愛”的成熟。《拾畫》和《玩真》是從杜麗娘“夢中人”柳夢梅的角度來寫的,這在話本中的描寫并不是很充分。柳衙內偶獲小畫,“將去掛在書院之中,早晚看之不已。一日偶讀畫中詩句,亦題一絕以和其韻,嘆賞久之,情為之動,不得安睡。”相比之下,《牡丹亭》中的柳夢梅要癡情得多?！妒爱嫛菲鋵嵖梢钥醋魇且怀觥澳小螆@’”。柳夢梅在游園時無意中撿到了裝有杜麗娘寫真的匣子。“拾畫”是“寫真”的接續,愛情的傳遞力量在柳杜之間架起了鵲橋。柳夢梅是癡情的,他要將杜麗娘的寫真捧到書館,頂禮供養。他對畫中人做了種種猜測,“似是觀音大士”,又似嫦娥,又感到有些似曾相識。柳夢梅可以說是杜麗娘的知己,他能賞出杜麗娘的“天然意態”,并為之賞心。他癡癡地賞畫,含情地盯著畫中的美人,似乎那已經不是一幅畫,而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明明只是自己含情,他卻以為是“相看四目”,以為是畫中人“憑橫波,來回顧影不住的眼兒脧?！彼蕾p杜麗娘的詩畫,“小娘子畫似崔徽,詩如蘇惠,行書逼真衛夫人?！绷鴫裘返男愿袷怯行┌V情,有點狂妄。柳夢梅也是一個癡情種子,他做了和杜麗娘一樣的夢,并“因此改名夢梅,春卿為字?！倍披惸锟梢浴耙驂舳觥?柳夢梅能因夢改名,他對畫已經到了“癡戀”的地步,“早晚玩之、拜之、叫之、贊之”。我們不難看出柳夢梅的癡和狂,這也是一種本真,是與杜麗娘的天性愛好自然相一致的。在這里杜麗娘與柳夢梅之間就有可能建立起有共同追求和共同志趣的知己之愛。柳夢梅也是很大膽的,這種同樣的性格追求才能夠使他們大膽結合。當柳夢梅知道杜麗娘是鬼后,依然愛她;杜麗娘要他掘墓開棺,他也不怕;杜麗娘還魂后,他沒有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決定和杜麗娘完婚。柳夢梅可以說是杜麗娘追求自然自由道路上志同道合的伴侶?！妒爱嫛泛汀锻嬲妗纷尪披惸锱c柳夢梅有了共同話題,有了愛情基礎。《魂游》是杜麗娘的鬼魂來找尋“夢中人”,生前的“尋夢”不得,在這時得到滿足,她找到了“夢中人”柳夢梅。《幽媾》是杜麗娘的鬼魂與現實中的柳夢梅的結合,生前她與“夢中人”的夢中云雨因被驚醒而中斷,在這里她可以自由而大膽主動地要求和柳夢梅結合?！盎暧巍焙汀坝逆拧笔且瓿涩F實世界未能完成的愿望。《魂游》也是傳奇中增加的內容,話本中杜麗娘鬼魂的出現很突然,沒有過渡,在“幽媾”時就沒頭沒腦地出現了。傳奇中“魂游”是“尋夢”這一行動的延續,這兩個行動之間的時間差正好證明了杜麗娘追求的執著,這種執著使得她的“情”由“欲”向“愛”過渡,“生生死死為情多,奈情何”。在“魂游”的日夜追尋之后出現的“幽媾”才會顯得順理成章?！盎暧巍边€要與“玩真”結合起來,因為正是杜麗娘“魂游”時清楚地聽見柳夢梅的“叫畫”“俺的姐姐呵,俺的美人呵!”她才聯系起了自己的夢中人?！坝逆拧笔恰绑@夢”中春情燃燒的繼續,“驚夢”中被破壞,“幽媾”中得到補償和完滿。在“驚夢”中杜麗娘的“情”只是本能的生命欲求,是為滿足生理需求的“欲”,而在“幽媾”中杜麗娘的“情”是一種升華之后的“情”,是生理需求與愛的需求的結合?！坝迸c“愛”完滿結合的“情”,才能夠成就真正的“至情”?！囤な摹肥恰皭邸钡亩ㄐ?。杜麗娘這時向柳夢梅坦白自己的身份并雙雙盟誓。如果說“‘冥判’是杜麗娘‘由死而之生’的發端,‘冥誓’(就是)她‘由死而之生’的轉捩點,就是她復活的關鍵?！倍披惸镫m然在陰間世界可以自由自在地追尋自己的自然本性,但人鬼殊途的飄忽不定會使愛情產生不穩定因素,為此她決定“前日為柳郎而死,今日為柳郎而生”。她要為自己的愛情爭取到一份長久。兩人雙雙焚香拜天之后,杜麗娘向柳夢梅說明了自己的身世和自己鬼的身份。為了能夠達成“生同室,死同穴?？诓积R心,壽隨香滅”的誓言,她要柳夢梅掘墓開棺,并一再囑咐不宜自誤。向情人的坦白,為爭取愛情的穩定而采取的積極行動,讓她的“愛”真正成形。她可以為愛而亡,更珍貴的是她又可以為愛而生。杜麗娘不滿足于“人鬼情”,對“情”她有更高的要求。這是湯顯祖賦予杜麗娘的特有的“至情”。《回生》是杜麗娘真正的復活,她從陰間重新回到陽間。掘墓開棺之后“牡丹亭內進還魂丹”,杜麗娘就真的還陽了。這時的杜麗娘在經歷了一番生死之后,情感之路得到充分發展,她成了真正的活人,是“真活人”了。它是杜麗娘“起死回生”的實現。緊接著是匆匆忙忙地“婚走”,沒有高堂在上,只有道姑做媒,“便今宵成配偶”。此時杜麗娘與柳夢梅無論在事實上還是在名義上都已經成為了真正的夫妻,他們的“情”已經是“欲”與“愛”的真正結合,他們的“情”已經成熟,真是“死里淘生情似?！?。杜麗娘的“回生”是在思想復活基礎之上的重新回到人世,是一種夢想成真,由夢中相遇到真正的結合。這時她的思想和肉體都活了過來,她已經是完整的活人。這以后杜麗娘才能夠更有勇氣和膽量去要求封建父母承認自己的自由追求,并為之斗爭。讓壓抑自然情欲的封建禮教承認他們叛逆的婚姻,這是杜麗娘在復活后采取的新的斗爭方式,是讓封建禮教自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這無疑是情的進一步勝利。“夢”是“情”而死的人他們是緣定三生的有情人,他們的“情”經歷了由“夢中情”到“人鬼情”再到“人間至情”,杜麗娘在情感的發展過程中性格漸漸長成,她由現實世界的“活死人”到陰間世界的“死活人”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