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而融合用平常的百姓故事,彰顯廣西的歷史文化精神評《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廣西卷》

關于選集，魯迅曾說過：“這本選集通常不是作者的特征，而是作者的愿景。”。眼光愈銳利,見識愈深廣,選本固然愈準確,但可惜的是大抵眼光如豆,抹殺了作者真象的居多,這才是一個‘文人浩劫’。”(P421)的確,要選出一個能反映作者真實面貌的選本實在不容易。而要在有限的篇幅里選編一個能反映出數量眾多的廣西民間故事的全貌及其特點的選本,又尤其不容易。令我們高興的是,《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廣西卷》編委會及其主編過偉研究員編選的《中國民間故事集成·廣西卷》(以下簡稱《廣西卷》)卻是個選得精選得巧的本子。它能較好地反映廣西民間故事的實際,比較準確地體現出廣西民間故事的特色,能代表廣西民間故事所達到的水平。這其中的關鍵是過偉先生抓住廣西歷史文化的精髓。廣西的歷史文化是多元而融合的。廣西是多民族聚居區,境內有壯、漢、瑤、苗、侗、仫佬、毛南、回、京、水、彝、仡佬等12個世居民族,其中壯、仫佬、毛南、侗、水諸族為駱越后裔,是廣西的土著民族。其余的民族在不同的時期陸續遷入廣西。不管是土著民族還是遷入民族,每個民族都有著自己的歷史文化源頭,這就構筑了廣西歷史文化的多元性。還有,各民族在長期的生產和生活中,相互交流,相互融合,于是發展起一種既異于土著民族原有的,又異于遷入民族所帶來的新的文化,這就是融合而新生的文化。既多元,又融合,這就是廣西文化的特性。《廣西卷》所選故事較好地體現了廣西歷史文化的特性。這主要得益于選編者的選錄思想。首先,在《廣西卷》中,我們看到,許多主題或題材相同或相近而又在不同的民族中傳講,有民族特點的故事被選編者選了進來,還常常排在一起。從反映廣西歷史文化的多元性這點來看,這種選錄方式能較好地反映出廣西歷史文化的多元性的特點。因為一方面,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各民族往往遇到相同或近似的歷史情境,面臨相同或近似的需要;另一方面,各民族在漫長的發展進程中,又往往發展起自己的民族文化,這樣形成的民族文化又常常影響著人們的思想行為方式,于是,在不同民族的民間故事中,便往往存在著主題相同或相近的民間故事。把這些在不同民族中傳講,主題、題材相同或相近的民間故事選錄進來,把它們放在一起,最容易讓人感受到廣西民族文化的多元性。例如,《廣西卷》錄有多部創世神話,然而,這些神話所敘講的開天辟地卻各不相同。壯族的《女米洛甲出世》這樣敘述天地的開辟:“古時候天地沒有分家,空中旋轉著一團大氣,越轉越急,越轉越快,轉成了一個蛋的樣子。這個蛋里有三個蛋黃。這個蛋由一個拱屎蟲推動它旋轉。還有一個螟蛉子爬到上面鉆洞,天天都來鉆,有一天鉆出一個洞來,這個蛋就爆開來,分為三片。一片飛到上邊成為天,一片飛到下邊成為水,留在中間的一片,就成為我們的大地。中界的大地上,天天風吹雨打,長出許多草。有一棵草開出一朵花,這朵花里長出一個女人來。這個女人就是人的老祖宗。她披頭散發,滿身長毛,很聰明,后世人叫她女米洛甲。因為她聰明有智慧,做聰明人的師傅,所以又叫她女米洛西。”而瑤族的《密洛陀》則這樣敘述天地的開辟:“相傳很古很古的時候,天地還沒有分開。說不清那陽風吹了多久,也記不住那陰風刮了多久,吹得天氣地氣卷成團。在那天地之間,有一面銅鼓。銅鼓中間睡著一個女人,頭枕著一對鼓槌,旁邊有九個浮游的影子。這九個影子就是九個大神,是那女人的護衛。這面銅鼓靠九十九條金龍盤托,有九十九只鳳凰相伴。那女人在銅鼓里睡了九千九百年。一天,霹靂一聲,電閃雷鳴,把粘連一體的天地震裂一道縫縫,驚動九十九條金龍和九十九只鳳凰。一時龍飛鳳舞,圍著銅鼓里的女人齊聲鳴唱:‘醒來吧,密呀密,快快起來創世界!’那沉睡的女人是誰呢?她就是萬物之母——密洛陀。密洛陀醒過來了,睜開雙眼。她高大無比,力大無窮,走到裂縫的邊緣,雙臂頂上邊,兩腳踩下緣,用力一掙,上半邊徐徐上升,下半邊緩緩下沉。上半邊化為天,下半邊化為地,天地分開了。這天越升越高,地越沉越遠,天地就這樣造出來了。”苗族的《納羅引勾開天辟地造人》則這樣敘述納羅引勾開天辟地:“遠古的時候,上沒有日月星辰,下沒有山川河流。天地像糍粑一塊,白天黑夜像翻鑊倒鍋。世間不分年月日,長夜數不清幾更。一直到了很久以后,才出了個開天辟地的‘納羅引勾’。……一天,他對同年‘仍雍古羅’說,他要開天辟地,分開陰陽,看到底圓古溜丟大壇里裝飯還是裝酒,腌菜還是腌肉。仍雍古羅說:‘我有八根大木柱,還有十六根大橫梁。大柱頂天天不塌,大梁架地地不歪。’納羅引勾很高興,他將粗臂做柄,手掌當刀,把天地切成兩半,從此天啟了齒,地松了牙。天啟齒,天銜不住地,地松牙,地咬不緊天。納羅引勾兩腳踩地,兩手撐天,腳踩地地陷千尺,手撐天天高五里。仍雍古羅豎起木柱,把天頂起。”這三種不同的敘述,各體現了本民族的特色。體現了廣西歷史文化多元的特性。這種文化的多元性不僅表現在作為文化源頭的神話上,在其后的傳說與故事中,各民族也多少保留了這種本民族的文化特色,把主題、題材相同或相近的故事選錄進來,放在一起,即使在較近代的民間故事中,也同樣能使人感到廣西歷史文化的多元特性。例如,在節日傳說中,壯族有《蛙婆節》的傳說,敘述蛙婆節的來歷。故事雖然說的是皇帝為紀念他的戰功顯赫的愛婿而讓大家祭祀青蛙,過蛙婆節,實際上,這里內蘊著壯族遠古的青蛙圖騰的文化意蘊,因而獨具特色。而苗族的《拉鼓節》的傳說,敘述的拉鼓節的由來,內蘊苗族對鼓的崇拜的民族心理與文化內涵。這些相同題材的作品被選錄進來,很好地體現了廣西文化多元的特點。其次,把一些主題或題材相同或相近的作品選錄進來,編排在一起,也有利于表現廣西文化的融合的特點。因為這些故事不同的方面體現了廣西文化多元的特性,而同的方面恰恰說明了廣西文化融合的特性。例如,在神話中,廣西很多民族都有洪水過后,兄妹結婚再造人類的神話,這些神話在細節方面出入很大。例如,侗族的神話《祖先的事》說,侗族的祖先張良張妹下河撈草蓋房,遭到雷公雷婆的恥笑,于是張妹拿銹水當玉液哄雷婆,張良拿青蛙當美味哄雷公,惹得雷公雷婆生氣,雙方打架,雷公雷婆被張良張妹抓住,關在巖洞里。雷公雷婆趁張良不在家,騙得張妹給水喝得以逃脫,之后,發洪水報復。張良張妹自己上天找來白瓜種子種下,結出大葫蘆瓜。兄妹倆躲進瓜中,得以躲過劫難。由于天下的人都已死完,為繁衍人類,兄妹結婚,繁衍了后代。彝族的神話《威志和米義兄妹》說,遠古時候,由于人老往天上去,惹得天公不高興,天公于是發洪水要毀滅人類。威志和米義兄妹心地善良,得到天婆給的葫蘆籽,種出大葫蘆,鉆進大葫蘆里躲過了劫難。之后為傳人種,兄妹結婚,傳下了人類的后代。壯族的神話《布伯斗雷王》、《伏依姐弟》說,雷王不愿給人間降雨,布伯便從河里撈來豆藜鋪在房頂上,設計把雷王抓住,關在谷倉里。雷王趁布伯不在家,向伏依姐弟討得一碗藍靛水喝下,破倉而去。臨走前拔下一顆牙給姐弟倆,姐弟倆用雷王送的牙種出葫蘆。雷王發洪水報復,姐弟倆鉆進葫蘆里躲過劫難。之后,姐弟倆結婚,重新繁衍了人類。漢族的神話《伏羲伏姬兄妹造人》只敘述地上發了一場大洪水,伏羲伏姬兄妹鉆進葫蘆里躲過劫難。之后,姐弟倆結婚,重新繁衍了人類。仫佬族神話《伏羲兄妹》說,伏羲兄妹的兩個哥哥好吃懶做,一心想吃雷公肉,他們從河里撈來水藻鋪在房頂上,然后設計讓雷公踩在水藻上,從房頂上滾跌下來,將雷公抓住,關進谷倉里。雷公乘哥哥不在,設法從妹妹那里討得一個水瓜渣,吃下后力氣大增,逃脫而去。臨走前從嘴里拔下一顆牙齒給兄妹倆讓他們用它來種出葫蘆躲進葫蘆里。雷公于是發洪水毀滅人類。伏羲兄妹因躲在葫蘆里躲過了劫難。之后兄妹結婚,繁衍了人類。毛南族的《盤哥古妹》則說,天上的雷公和地上的土地打仗,雷公被土地抓住用鐵鏈鎖在石頭柱子上。雷公向盤哥古妹討水喝,兄妹不給,但含水噴在雷公的身上,雷公得水后逃脫,臨走前也給兄妹兩顆牙齒,兄妹倆用牙齒種出葫蘆。雷公發洪水淹沒天下,兄妹倆鉆進葫蘆里得以渡過劫難。之后兄妹結婚,繁衍了人類。苗族的《殷略和埋耶兄妹》則敘述雷公心腸歹毒,因與兄弟亨英相爭,被抓住關在鐵籠里。他設法從殷略和埋耶兄妹那里騙得水喝,然后逃去。逃走前,也給兄妹倆一顆葫蘆籽,讓他們種出大葫蘆,鉆進去。雷公發洪水淹沒大地。殷略和埋耶兄妹在葫蘆里躲過劫難,之后重新繁衍人類。這些故事,盡管在細節方面有很大出入,但核心思想和情節大致相同,這說明,各民族的洪水神話是相互影響、相互交流的,它體現了廣西文化融合的特性。這種情況在傳說中、故事中也有鮮明的表現。如廣西的壯、漢、瑤、仫佬等民族都有劉三姐的傳說。而劉三姐的傳說內蘊有歌才有神力的古文化積淀,這說明它是土著民族的文化,但又是壯族吸收漢族文化后產生的《劉三姐唱歌得坐鯉魚巖》。然而它卻廣泛地被遷入民族所接受。在漢族,有《三姑乘青龍》、《劉三娘與甘王》、《劉三姐與張秀才對歌》等傳說;在瑤族,有《向劉三姐學歌》等傳說。廣西的各民族甚至都說劉三姐是他們本族人。這實際上是民族文化交融的結果,體現了廣西文化融合的特性。總之,由于選錄各民族的民間故事中主題、題材相近的作品,因而《廣西卷》能較好地體現出廣西的歷史文化的特性。當然,《廣西卷》也注重選錄獨具廣西特色的作品,以體現廣西民間故事豐富性的特點,這與前者是不矛盾的,它們應該是相輔相成的關系。這本書在編輯思想方面還有不少值得稱道的地方。一、對所見的寶寶的確定該書的前言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對各種類型的故事的介紹。該前言對廣西的民間故事的介紹,盡管言簡意賅,但多能深刻地反映出廣西民間故事的特點和規律,使讀者能立刻領悟到廣西民間故事的特色。如對神話故事的介紹,作者依據壯族神話的不同文本,梳理出了女神逐步衰落的發展軌跡:女神至尊的創世大神女米洛甲獨立創世→男女神并尊,分工合作創世(母子神→夫妻神)→男神獨立創世,男神獨尊→女性創世大神降為送子神、婦女兒童保護神。這個梳理無疑使讀者讀作品時心中有了一個理解作品的指南針,有了這樣的指南針,不管讀到哪個異本的作品,心中都不會再感到迷惑而迷失方向。至于其對傳說故事的形象的概括,如稱這些傳說是“人民口傳的‘史’、‘志’。”人物傳說是人民口傳的《史記·列傳》,山水傳說是人民口傳的“山水志”,風俗傳說則是人民口傳的“風俗志”,這些形象生動的概括,無疑能幫讀者加深對作品的認識。二、故事是民間故事的傳承者本書的故事家小傳也寫得極有特色。編選者認為,廣西各民族民間故事講述家大致有這樣的特點:1、他們是民間文化傳承者。2、他們的故事傳承有家庭傳承和社會傳承。3、他們往往是閱歷豐富的人,其故事傳承方面,社會傳承的因素大于家庭傳承。4、他們往往是多種文化融合的優秀人才。于是,在故事家小傳中,我們能看到對這些故事家有價值的相關介紹。作為民間故事的傳承者傳播者,介紹他們的人生經歷和他們的故事傳承的基本情況,無疑是重要的,這無疑也是該選本科學性的一個體現。值得稱道的是,這些故事家小傳,有的還寫得非常生動,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一個精彩的故事。如故事家黃耀南的小傳這樣記述黃耀南成名的經過:有年中秋節,有個名叫黃志的人來到金田村,請“南京二公”(黃耀南的爺爺)講金田起義,邊聽邊記錄。黃德通(即“南京二公”)見他有隨從人員,又發現他佩帶手槍,講了一陣便詐作咳嗽,肺胸隱痛,道歉告辭,回房休息。12歲的黃耀南卻代祖父繼續講下去,有聲有色,一直講到太陽落山。黃志給他一個銀元后離去。祖父一夜睡不著,天未亮便叫醒他:“阿十(耀南的乳名)!我看這幫人可能是滿清的黑探子,是來抓太平軍的……所以我裝病不講下去……你膽子太大了,只怕引禍進門……”黃耀南說:“那個當官的賞了我一個大銀元哩,我看他是好人。”后來知道黃志是孫中山的部下,是革命黨人。從此,“故事王”黃耀南出了名,放牛的小伙伴都請他講太平天國的傳說。這段描寫非常生動有趣,本身就像一個故事,讓讀者過目難忘。三、《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索引》的類型號本書的索引將其所選的幻想故事、生活故事中12個主要類型編了索引。索引用丁乃通《中國民間故事類型索引》的類型號對每個類型的故事作了標注,然后標明該故事在本書中的序號。接著是該故事的梗概,最后是廣西各市縣民間文學普查故事集該類型故事的頁碼,極為詳細。這個索引的編列,無疑極大方便了故事的研究者對該故事的查閱。四、民間故事類目書我們注意到,該書既附錄有廣西各市、縣民間故事普查資料本目錄,也附錄有廣西民間文學資料匯編民間故事書目,此外,就是附錄了《建國以來出版的廣西的民間故事(主要部分)書目》。該書目收集51本書的書目,最早的為秦黛編的《百鳥衣》,廣西人民出版社1954年10月出版。最遲的為《中華民族故事大系》,上海文藝出版社1995年12月出版。這個書目的選錄,無疑也極大方便了研究者的查閱。五、對民間風俗的報道《廣西卷》在很多故事后面附有一個附記。這些附記,或簡單介紹異本,如《女米洛甲造紅水河》后的附記;或簡單介紹故事的講述方式或講述的背景,如《女米洛甲造三批人》后的附記就說:“廣西大化一帶壯族農民在田野做工休息時,一邊抽煙一邊講故事,女米洛甲神話是常講的題材之一。師公在民間宗教法事中莊重嚴肅地唱女米洛甲古歌。”也有一些介紹與故事相關的民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