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健康教育個案：對高中生“假冒者現象”的心理輔導摘要一位曾經成績名列前茅的高中學生由于父母偏愛妹妹、對其學習有不合理的高期待、被同學嘲諷、高考目標過高、生病住院、成績退步等困擾，出現了否認自己學習能力的“假冒者現象”，即明明成績不錯，卻認為自己不行。心理教師綜合運用助人三階段模式的促進領悟技術、行為治療的放松練習、接納承諾療法的天空與天氣練習等不同流派的技術，幫助挖掘和提升學生的心理資源，使他能夠有效應對和破解“假冒者現象”，重拾信心，迎接高考。一、引言“難道不應該是比我更優秀的人去做這些事嗎？這是我多年來經常悄悄地問自己的一個問題”，麻省理工學院的人工智能科學家弗里德曼是一位成功的科學家，但他在一次采訪中提到：“我覺得自己沒有那么成功?！鳖愃七@樣明明有成就，卻將自己的成功歸因于運氣等外部因素，感覺自己并沒有聰明才智，只是在欺騙他人，且害怕被人發現自己其實是個“騙子”的現象，在心理學中被稱為假冒者現象（impostorphenomenon，或impostorsyndrome），又被稱為冒名頂替現象、冒名頂替綜合征、冒充者綜合征、負擔綜合征、自我能力否定傾向。假冒者現象會帶來很多消極影響，研究發現假冒者現象與自我懷疑、自我厭惡、內疚、恐懼、焦慮、拖延、抑郁傾向等相關。雖然假冒者現象早期被發現于博士、教授等精英女性身上，但后續研究發現，有多達70%的人們在一生中至少經歷一次假冒者現象[1]。而我也在心理輔導室遇到了深陷假冒者現象的高中生小恩（化名）。二、個案資料小恩，高中男生，長子，家中還有一位讀初中的妹妹，小恩是住宿生，家境一般，父親性格強勢，對孩子寄予厚望，母親是全職家庭主婦。小恩學習刻苦，常?？及嗉壍谝幻蚵耦^苦學，不喜歡運動和參與班級活動，朋友較少，高二第二學期末，小恩考試失利，對自己的學習能力自我懷疑，上課無法專注，首次主動求助心理老師；高三第一學期，小恩檢查出肺部問題，住院治療一周，返校后，他為落下的功課懊惱不已，曾給自己弱勢科目的任教老師寫信稱自己非常痛苦，“我要死了”，透露出自我傷害的極端想法，但在他的心理普查與后續心理輔導中，并未發現明顯的心理危機信號。三、輔導過程（一）第一次心理輔導1.輔導目標：創設良好氛圍，建立安全的咨訪關系，鼓勵來訪學生表達情緒感受[2]。2.輔導方法：專注、傾聽、觀察、開放式提問。站在學生的角度理解他，“穿著當事人的鞋子走路”，不把自己的想法和價值觀強加給學生；通過真誠、尊重、接納和共情，協助學生察覺自己的內在體驗。3.以下為輔導片段。小恩在第一次咨詢中垂頭喪氣，自述成績退步，對自己的學習效率不滿意，卻無能為力，不斷地否定自己，在敘述過程中忍不住哭泣，經常眉頭緊鎖、身體緊繃。小恩：（低著頭，語速很快）我上周數學考試排名倒數，除英語和地理外的科目突然都不會了，明明我上學期不是這樣的。老師說我最近的學習狀態不好。但我已經把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進入高中以來，我從沒打過游戲，但還是考不好，不如那些周末打游戲的同學。師：我能感受到你的焦慮和無奈。你覺得你對學習的投入已經到了無法再增加的程度，但學習成績果令你不滿意，你現在很心急。小恩：（淚流滿面）我能怎么辦呢？師：你對學習和高考的目標是怎樣的？小恩：曾經我想考北大，現在想考中大，但是現在的成績離中大也很遠。師：你發現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遠的時候有什么感受？小恩：我很崩潰，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師：你似乎很無助。這種無助的感覺指的是你對自己的目標嗎？父母對你的成績有要求嗎？小恩：父母對我的成績沒有要求。師：最近的這次考試失利讓你的情緒波動很大，但它只是一次小測驗。為什么我們不是一進入高中立馬就高考，而是高中學習三年才高考呢？高考公平的地方在于，再天才的人也不能僅靠幾個月的努力就一定能考好，從學習到效果呈現需要時間。因此，需要學會接納自己暫時的退步，調整心態，重拾信心，才能靠近你的目標。4.家庭作業：重新審閱自己的試卷，使用心理課介紹過的KSM試卷分析法從基礎知識（knowledge）、考試技巧（skill）、考試心態（mentality）三方面進行失分原因分析，針對性地提高成績。5.結果反饋：小恩首次咨詢就出現了明顯的假冒者現象，忽略自己的優勢，并出現了自我設限行為。隨著心理輔導的推進，本來身體緊繃、語速很快、表達內容密集的小恩，開始逐漸放松、語速變緩、說話前有思考、表達更有邏輯，這說明他開始跳出自我懷疑和否定自己的思維模式，重新審視自己。（二）第二次心理輔導1.輔導目標：幫助小恩體驗困擾他的問題帶來的各種感受，通過喚起情緒促使他有動機做出改變；幫助小恩發現自己的不合理信念，重新建立對學習的信心。2.輔導方法：專注地傾聽與觀察、開放式提問、情感反映、挑戰。幫助小恩厘清情感、專注他當下的感受，讓其覺察和體驗被壓抑的情緒；挑戰其不合理的信念，增進覺察，從新的視角看問題。3.以下為輔導片段。小恩：（手里拿著卷起來的作業本，臉色陰沉）我最近很煩，作業也寫不好。師：作業寫不好，帶給你什么感覺？小恩：很煩躁，很痛苦。師：還有其他情緒感受嗎？小恩手握得很緊，整個本子都變皺了，表情有點猙獰：我覺得我很沒用。師：聽起來你對自己的能力充滿否定。小恩：都是因為我沒有天分，所以學不好。師：你覺得學習光靠天分就可以嗎？小恩：（思索片刻）應該還要靠努力。我：還有其他因素會影響學習嗎？你覺得高考想考好，這些因素的比例各是怎樣的？小恩：（想了很久）高考成績是30%的天分加40%的努力，加20%的狀態，加10%的環境因素吧。師：所以你認為天分不起決定作用，在高考模式下，努力更重要。那即使你所擔心的自己沒有天分這件事是真的，也沒關系。小恩：但是有天賦的人努力了就更難追上了。上次模擬考我考了第14名，我前面有8個人之前都沒我努力，但是他們一旦開始努力，很快就追上我了。師：你似乎給自己的學習之路預設了很多障礙，比如你覺得比你有天分的人、比你努力的人。4.家庭作業：思考并寫下自己當下能做且有把握做的事，如和自己比較，多做一道題，等等。5.結果反饋：小恩的假冒者現象依舊存在，他認為他人超越自己是由于天賦。不過在此次咨詢中，小恩在我面前展露了更多真實的負面情緒，顯示咨訪關系建立得較好。（三）第三次心理輔導1.輔導目標：在咨訪關系融洽的基礎上，幫助小恩探索學習焦慮的深層原因，增進覺察，獲得進一步的領悟。2.輔導方法：自我表露、策略表露。通過表露個人經驗揭示新的看待問題的視角，提高小恩的積極性，促進其對想法、感受、行為和對問題的理解。3.以下為輔導片段。小恩：我前段時間住院一周，功課又落下很多。師：聽起來很嚴重。小恩：其實也沒什么。師：你聽說過有人因為學習而住院的嗎？小恩：（笑）那確實沒有。但我本來想當消防員的，現在因為這種天生的身體問題只能放棄了。師：那你覺得以后還可以做什么工作？小恩：我想成為科研人員。師：這也是很有價值的工作。那么你了解過這個職業的相關要求嗎？小恩：一般需要是博士，最好畢業于重點大學。但是以我現在的成績，我怕自己考不上重點大學。師：你了解的信息確實是對的，但是不完全對。我有一個碩士舍友，她本科畢業于二本學校，后來考到985大學讀研究生，現在在讀博；我還有一個師兄，本科在另一個二本學校，跨專業考研并讀完博士，由于讀博期間發表了很多文章，畢業后985大學直接聘請他為教授！這都是其他人的真實經歷。小恩：所以科研人員不一定要重點大學本科。4.家庭作業：重新規劃自己的未來職業目標，并相應調整學習目標。5.結果反饋：小恩對于學習、考試、未來規劃有了新的領悟，身體和心態都大幅放松。（四）第四次心理輔導1.輔導目標：在安全融洽的氛圍中，進一步挖掘小恩的焦慮源頭，促進其深層領悟。2.輔導方法：傾聽、重述、開放式提問、解釋。小恩已漸漸發展出心理力量，通過解釋讓他意識到他學習的焦慮源于家庭關系。3.以下為輔導片段。小恩：我這周末去圖書館學習了。師：我記得你之前周末在家也很自律，不玩手機。小恩：我家里有個妹妹，很吵，影響我學習，現在在家我就只想玩手機。師：你之前沒提過你家里的情況，能多說一些嗎？小恩：我父母很偏愛妹妹，每次爭吵他們都說我是哥哥，要讓著妹妹。妹妹成績不如我，但是父母都圍著她轉，而我只有保持好成績才能得到父母肯定。師：你覺得你只有成績好，才能得到父母的肯定。小恩：對，父母以前不管我的學習成績，現在會干預，他們覺得我不應該只有這個成績，肯定是我不努力才會成績下降。師：我和老師、同學都看到你很努力。小恩：我沒有別人可以訴說，我和別人說我很難受，因為生病落下了學習，沒人相信，沒人理解，覺得我在夸耀，我很痛苦。師：父母偏愛妹妹，對你的學習有不合理的高期待；同學也不理解你，反而嘲諷你；你想以后要去重點大學讀研、讀博，以后成為科研工作者，這個目標任重道遠；你現在身體還出問題了，你有沒有想過，你面臨這么多的問題，你承受了這么大的負擔，你可以先解決哪個呢？4.家庭作業：列下和整理自己遇到的各方面困擾及嚴重程度，明確哪個是根源，可以先解決哪個問題。5.結果反饋：研究發現，個體可能由于父母的教養風格，容易引發孩子的完美主義傾向，誘發假冒者現象，促使他們形成消極的自我認知[3]。在前面的數次咨詢中，小恩都未主動提及家庭，這次愿意開始討論，是咨詢氛圍安全、關系融洽、來訪者覺察增強的體現，這種狀態也有助于其找到假冒者現象的源頭。（五）第五次心理輔導1.輔導目標：學會放松，用放松的狀態加工信息，通過行為演練促進行為改變。2.輔導方法：放松訓練、策略表露、直接指導。小恩飽受學習壓力和焦慮的折磨，研究表明肌肉放松能夠減輕焦慮，因此通過訓練教小恩學會放松身體，進而緩解焦慮。3.以下為輔導片段。小恩：其實住院的時候，我很怕自己會死。師：身體也在提醒你看到更重要的部分，你每次聊起學習和家庭，身體都很緊繃。你想不想學習放松的方法？小恩：好。師：（用平穩而緩慢的聲音）用舒服的姿勢坐好，雙腳平穩地放在地板上，閉上雙眼。然后深深地吸氣……慢慢地呼氣……深深地吸氣……慢慢地呼氣……現在從腳趾開始放松你的身體，到你的腳背，雙腿，臀部，雙手，腰部，胸部，頸部，雙肩……一邊深呼吸，一邊放松……挑選一個詞語，如“平靜”，每次呼氣都在心里重復它。如果此時，頭腦里開始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念頭，沒有關系，你可以覺察這些念頭，看著它們像天空中的云一樣，來來去去，再把注意集中在呼吸上，繼續保持剛才的節奏呼吸……4.家庭作業：當覺察到自己緊張時進行放松練習。5.結果反饋：小恩的表情、語氣和身體姿態都放松了很多。放松是發生改變的關鍵一步。（六）第六次心理輔導1.輔導目標：學會重新審視困擾，探討能夠采取的行動。2.輔導方法：“天空與天氣”練習[4]、提供信息、直接指導。圍繞最近發生的負性生活事件進行歸因分析，明確小恩可以掌握和改善哪些部分。3.以下為輔導片段。小恩：上一次考試我考得很差，尤其是英語，我簡直無法理解自己為什么會考出這樣的成績。但距離高考越來越近了，我感覺無能為力。師：你現在看起來呼吸很急促、肌肉很緊張，我想邀請你再做一下放松練習可以嗎？小恩：（閉眼練習，過了幾分鐘）我感覺平靜多了。師：你注意到今天是什么天氣嗎？小恩：（看了眼窗外）陽光明媚。師：天空呢？小恩：挺藍的，有些白云。師：那昨天和前天的天氣呢？小恩：沒有這么熱，之前應該是陰天吧。師：天氣變化無常，但是天空可以包容各種天氣。今天再教你一種練習，叫‘天空與天氣’。你是天空，你的想法和感受是天氣。無論天氣多么惡劣，都不會破壞天空。所以我希望你每次覺得自己沒用、無能為力的時候，都告訴自己——我是天空，惡劣的天氣無法破壞天空。比如，你現在有這樣一個想法，“距離高考越來越近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了”。先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我們再來討論“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嗎？”小恩沉默了，我請他跟著我說了一次“我是天空，惡劣的天氣無法破壞天空，我現在有這樣一個想法，距離高考越來越近了，我也做不了什么了?！比缓髥査耗氵€記得你以前說高考成績受哪些因素影響嗎？小恩：高考成績等于30%的天分，加40%的努力，加20%的狀態，加10%的環境因素。我可以調整狀態。師：你可以想一想，能做些什么來幫助自己調整狀態，只有把狀態調整好，才能把所學的知識都發揮出來。如果你覺得前兩年你都在認真學習，那別人就無法把你學的知識偷走?，F在你只需要考慮自己該如何正常發揮。4.家庭作業：把自己力所能及地調整狀態的方法寫下來。5.結果反饋：小恩的狀態和前幾次相比已經好了很多，不再緊繃，怨天尤人的念頭也減少了許多，假冒者現象已經不如早期那么嚴重，能夠運用所學的練習調整自己的狀態。四、輔導反思融洽的氛圍能夠為療愈關系的發展搭建平臺，這種關系的建立對于輔導來說有著關鍵作用。小恩的輔導能取得效果，與良好的咨訪關系密不可分。在心理輔導過程中，我專注觀察和傾聽小恩的反應和語言，并未有意識地運用心理輔導技術。但我在填寫咨詢記錄，進行復盤時，才意識到在輔導的過程中，綜合運用了助人三階段模式的促進領悟技術、行為治療的放松練習、接納承諾療法的天空與天氣練習等不同流派的技術。留意到小恩的假冒者現象和自我設限行為后，我也檢索了相關的論文進行了解和學習，有針對性地提前制定輔導計劃。雖然研究指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