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唱著厭世的單調(diào)的《杭州景》

關(guān)漢卿的戲劇擅長一代一代。這是雜劇的開始，在戲曲史上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其散曲成就雖然不若劇曲,研究者甚少,但是也被人稱作“幾乎沒有一句不是溫瑩的珠玉”。但是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作曲家,由于統(tǒng)治階級的偏見和史家的正統(tǒng),“使兩朝史志與《四庫》集部,均不著于錄,后世儒碩,皆鄙棄不復道。”。據(jù)隋樹森先生《全元散曲》所收,今存關(guān)之小令57首,套數(shù)13首,殘曲2首,其創(chuàng)作數(shù)量僅次于張可久(小令85,套數(shù)9),喬吉(小令209,套數(shù)11),馬致遠(小令115,套數(shù)16,殘?zhí)?),盧摯(小令120,殘小令1),張養(yǎng)浩(小令161,套數(shù)2),曾瑞(小令95,套數(shù)17),劉時中(小令74,套數(shù)4),薛昂夫(小令65,套數(shù)3,殘小令1),湯式(小令170,套數(shù)68,殘?zhí)?)等人。在金末元初作家中數(shù)量最豐,取得了不菲的成就。關(guān)漢卿作為一個下層文人,沉郁下僚,志不獲伸,經(jīng)常混跡于市井之中,因此他所耳聞目睹的都市風光,人文景觀,四時風月在其散曲中無不有所體現(xiàn),寫來意趣橫生,情景交融,令人賞心悅目,回味無窮。如【南呂·一枝花】《杭州景》。此曲當作于杭州被蒙元攻下(1276年),關(guān)漢卿于宋亡(1279年)后不久所作。杭州雖受戰(zhàn)爭創(chuàng)傷,但至關(guān)氏見時,早已悉數(shù)恢復,繁華不盡。山色奇峋,處處如畫;水色秀美,畫船往來。景因而嫵媚,人因景而脫俗。縱有丹青,難描難畫。結(jié)尾在贊美聲中戛然而止,令人回味無窮。關(guān)作此類作品之高明之處,就在于寫景而并非單純的寫景,情景交融,相映成輝。如【正宮·白鶴子】,以純真的筆法,通過高度的情景交融,生發(fā)出巨大的感染力,有著濃郁的生活情趣,借景抒情,巧妙化裁,串合無縫,無跡可尋。但是這類澄懷觀景之作畢竟只占少數(shù),更多的是對人生百態(tài)的思索。元代社會將人分為十等公民,四層出身,這種社會制度,引發(fā)漢人巨大的心理落差和對黑暗現(xiàn)實的不滿。士人政治失意,失去進身之階,生活困頓,心境屈辱,靈魂壓抑,理想破滅。他們領(lǐng)悟了歷史的虛幻與現(xiàn)實的殘酷后,陷入絕望的境地,內(nèi)心深處仍然是深深的失意與不滿。關(guān)漢卿的這一類避世玩世的抒志詩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寫成,但是并不像批判者所說的那樣,“高唱著厭世的調(diào)子的”。以《四塊玉·閑適》為例,從表面看來,確實是避世玩世,效法陶潛之歸隱淡泊,安心適意,但其深層之意本非如此簡單。他們把現(xiàn)實描寫的越加寧靜安謐,舒適怡人,越反襯出官場的爾虞我詐,現(xiàn)實處處碰壁。作者以一個假道士的面孔出現(xiàn),口里念叨著管他什么千古興亡事,人間離亂情,精心地營造著屬于自己的園地,沒有禍福相憂,笑聲相和,無拘無束,率性雅潔。既不仰人鼻息,又不受人唾棄,隨心所欲。正是這種小心編織自己夢想的同時,我們看到的卻是作者心中的無奈和憤懣。作者有的是才能,“我也會圍棋蹴鞠,會打圍,會插科,會歌舞,會吹彈,會咽作,會吟詩,會雙陸”,但是在這樣一個沒才能不是你的錯,有才能就是你的不對了的社會,他們處處碰壁,人格被人肆意侮辱,政治抱負難以實現(xiàn)。這種離開是被動的、無奈的,是言不由衷的。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這種沉默,是一種比反抗還令人揪心的無奈,內(nèi)心是血與淚的交融,表面上卻故作灑脫。在這些隱逸的略帶自我欣賞之作中,透露出來的是哀愁,是孤獨,更是一種超出同時代人的先驅(qū)者的悲哀。他們也不是沒有反抗,而是現(xiàn)實每次賢愚不辨,是非不分,弄得自己傷痕累累,體無完膚。在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無論作者積極反抗,“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般兒呆癥候,尚兀自不肯休。則除是閻王親自喚,神鬼自來勾,三魂歸地府,七魄喪冥幽。天哪,那期間才不向煙花路兒上走”的義正辭嚴的宣言,還是像《四塊玉》一樣曲折隱晦的反抗,都是在反抗現(xiàn)實,憤懣不平,特例獨行,獨標高格,以自己的高尚完美的人格,一反流俗,和現(xiàn)實作斗爭,甚至在斗爭中自暴自棄,“花內(nèi)消遣,酒中忘憂”,但是正是因為他們的渺小,更添了悲劇氣氛,讀來讓人鼻酸。由于關(guān)漢卿沉郁下僚,經(jīng)常混跡于都市底層,所以他對當時的戲曲娛樂等十分諳熟于心。勾欄瓦舍,便是其經(jīng)常行經(jīng)之處;青樓女妓,每每極是知音;書會才人,最為意氣相投。在散曲中也有大量流露,是構(gòu)成關(guān)作的重要題材之一,以【南呂·一枝花】《贈珠簾秀》為例。珠簾秀生平,據(jù)《青樓集》記載:“姓朱氏,行第四。雜劇為當今獨步:駕頭、花旦、軟末泥等,悉造其妙。”珠簾秀作為一個元代優(yōu)秀的藝人,戲路寬廣,技藝高超,關(guān)漢卿在曲中給予高度贊揚。不知什么原因,或許所演劇目不合時宜,或許其人深諳演劇而拙于人際,觸怒了某些權(quán)豪勢要、地痞無奈,遭受他們的欺侮,流言蜚語,蜚短流長,綿里藏針。面對如此狀況,她依然不改初衷,愛憎分明,雖無知音相伴,終日以淚洗面,孤獨凄涼,但是她憤恨權(quán)豪勢要的輕薄無禮,倚官挾勢,恃財放曠,她依然相信風雨過后是彩虹,執(zhí)著地堅守著藝術(shù)的本真,保持著自己的那份清麗脫俗,對于無憂無慮的恬淡生活十分憧憬向往。二人話別之時,無限凄涼,一個是泣涕漣漣,淚濕雙頰。珠簾秀難舍難分,作者也是哀聲嘆氣,懊惱自己福薄命淺,這知音何時再見?這情第,或許只有在珠讀到關(guān)作的那一刻二人心靈相知。盧摯、馮海粟、胡紫山都有曲贈珠,但是最數(shù)關(guān)作情深意切。于華麗的言辭中誠摯地贊美,沒有一絲調(diào)侃猥褻,他是那樣的虔誠,以至于我們不能相信他就是平日里那個風流不羈的關(guān)漢卿。杭州滅于1276年,如果按我推測的關(guān)大致生于1228年前后的話,于此時早已是五十左右的人了,他還以童心平等地對待藝妓,拳拳深情,實在是難能可貴。關(guān)以平等人格相待,為這些書會才人,勾欄妓女作曲立傳,才使她們能不隨歷史的洪流而湮沒無聞。由于關(guān)漢卿長期與女性接觸,使其了解了她們的溫柔多情和不幸遭遇,看到了那顆在調(diào)笑風月后憂傷迷茫、孤獨受傷的心靈,代鳴不平,寫出了大量的戀情閨怨,情愛幽會,生離死別之作,這些作品為關(guān)漢卿在散曲史上贏得了極高的聲譽。語言調(diào)皮活潑,生活意趣濃郁,將種種兒女之情,寫得令人沉醉其中,有些十分淺顯明白,直抒胸臆,但絕非低俗之作。相反,于俗中體現(xiàn)出的卻是小俗大雅。寫男女相戀之美,如【雙調(diào)·新水令】套數(shù)【掛搭鉤】曲:等候多時不見他,這的是約下佳期話,莫不是貪睡人兒忘了那,伏塚在藍橋下。意懊惱卻待將他罵,聽得“呀”的門開,驀見如花。這里運用大量心理獨白,將戀人之間的感情寫得絲絲入扣,中間化用尾生藍橋之典故,寫出了對愛情的執(zhí)著,青年男女心思多變,剛要氣憤她之負氣將咱耍,忽然環(huán)佩響處,門聲吱呀,美人如花。“呀”之擬聲,十分俚俗,動感十足,也為雙關(guān),為男主人公心理的轉(zhuǎn)折。一改傳統(tǒng)衛(wèi)道士之迂腐和下流文人的庸俗,將愛情的美好,初戀的熱烈用描寫之法,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本色當行。歡娛無疑令人心醉,但是分離卻又是那么無可奈何,別時的離緒,惹人情絲斷人腸。【雙調(diào)·沉醉東風】便描述的是這樣一類場景: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手執(zhí)著餞行杯,煙閣著別離淚。剛到得聲“保重將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好去者望前程萬里”。眼前雖然親密無間,恩愛難并,可是霎時間便要彼此分離,天各一方。手里執(zhí)杯餞行,心里傷心欲裂,眼淚盈眶,但怕離人傷情惱緒,幾度哽咽,還是強忍淚水,祝君珍重,雖然話是這樣講,心里委實的舍不得。仔細一想,或許這聲保重所含凄涼太多,對方更加傷情。于是話鋒一轉(zhuǎn),說道“好好去吧,祝愿你前程似錦”。將離愁又宕開一筆,曲作至此結(jié)束,畫面逐漸模糊,正是這宕開一筆,更加加重了離愁別緒,處處籠罩在一片傷情之中,留給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