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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檔簡介
蘇軾詞中的雪意象
“雪”是一種常見的自然現(xiàn)象。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中國古典詩歌中,這是古代作家和古代藝術(shù)家感興趣的形象。蘇軾對“雪”有著一種特殊的喜愛。據(jù)蘇軾在《雪堂記》中記載,在蘇軾因“烏臺詩案”貶謫黃州之后,曾經(jīng)“得廢圃于東坡之脅,筑而垣之,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410,將自己所筑之室名曰“雪堂”,并“繪雪于四壁之間”,屬文以記之,可見東坡對雪之特殊喜好。在蘇軾現(xiàn)存的三百多首詞中,“雪”意象在蘇軾詞意象構(gòu)建中占有重要地位。據(jù)筆者粗略的統(tǒng)計,蘇軾詞中出現(xiàn)“雪”意象凡41處之多。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有曰:“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414物象之中,往往夾雜著作者的情感。在蘇軾詞中40多處的“雪”這一意象符號之中,是詞人情感與審美的流露。本文擬就蘇軾詞中“雪”意象略作分析,以期將東坡詞的研究推入更加廣闊的縱深。一、“雪”意象的情感表達“雪”作為一種意象符號,早在《詩經(jīng)》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之中。《詩經(jīng)》中有多篇涉及到雪這一意象。如:《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小雅·頍弁》“如彼雨雪,先集維霰”;《邶風(fēng)·角弓》“北風(fēng)其涼,雨雪其霏”等。雖然在《詩經(jīng)》中便已出現(xiàn)“雪”這一意象,但是此時的“雪”還不是作為一種專意吟詠的對象,而只是一種環(huán)境的點綴,是詩歌主題的陪襯,或僅是一種比興,充當(dāng)?shù)氖潜尘懊鑼憽5搅藵h魏時期,“雪”這一意象在文學(xué)中出現(xiàn)得更加頻繁,如:張衡“我所思在雁門兮,欲往從之雪紛紛”(《四愁詩》);曹操“雪落何霏霏”(《苦寒行》);曹植“素雪云飛”(《朔風(fēng)詩其二》)等,雖說此時期“雪”意象在文學(xué)作品中出現(xiàn)頗為頻繁,但是此時的“雪”這一意象仍然沒有擺脫作為環(huán)境點綴,烘托環(huán)境氣氛的“配角”地位。直至南北朝時期,才開始有了專意詠雪的詩歌出現(xiàn),“雪”意象才開始作為獨立的審美對象為文人所吟詠。范泰、沈約、裴子野、吳均等文人都有直接以“詠雪”為題的詩歌,如:”玉山亙野,瓊林紛道”(范泰《詠雪詩》);“拂草如連蝶,落樹似飛花。若贈離居者,折以代瑤華”(裴子野《詠雪詩》)等,“雪”已擺脫作為環(huán)境點綴的“配角”地位,而成為獨立的審美對象,為文士所吟詠。進入“文學(xué)自覺”的南北朝時期,雖然詩歌的藝術(shù)技巧有了長足的發(fā)展,卻又陷入了“情必極貌以寫物,辭必窮力而追新”61的不良風(fēng)氣。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中詳細描寫當(dāng)時詩壇的情況:“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窺情風(fēng)景之上,鉆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fā),志惟深遠,體物為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寫豪芥。故能瞻言見貌,即字而知時也。”對當(dāng)時詩壇“文貴形似”,“巧構(gòu)形似之言”9的風(fēng)氣進行了批評。在“文貴形似”“巧構(gòu)形似之言”的風(fēng)氣影響之下,當(dāng)時描寫“雪”的詩歌亦是極盡描寫之能事,重在體物,對雪作客觀的描寫,而主體置于“雪”意象之外。除了陶淵明等少數(shù)詩人外,少有能將個人情感與“雪”緊密融合的詩作。到了唐朝,描寫“雪”意象的詩歌作品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特別是在邊塞詩中,以“雪”為主意象之一構(gòu)建的邊塞奇異風(fēng)光與獨特地理環(huán)境意境,成為了唐詩中最優(yōu)秀的詩歌之一。如:“北風(fēng)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岑參《送武判官歸京》);“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岑參《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fēng)吹雁雪紛紛”(高適《別董大》)、“野營萬里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李頎《古從軍行》);“哀鳴沙塞寒,風(fēng)雪迷河洲”(李白《贈崔郎中宗之》)等,這些詩歌中的“雪”意象描寫唐朝邊塞的險惡環(huán)境與奇異風(fēng)光,將戰(zhàn)士的艱辛寓于邊境的險惡環(huán)境之中,表達詩人對邊塞戰(zhàn)士的同情,也暗寓詩人對統(tǒng)治者開邊政策的不滿,可謂獨具特色,戛戛獨造。不同于六朝時期的“巧構(gòu)形似之言”,唐人詩作中的“雪”意象融入了詩人豐厚的個人情感,情融于景之中,雪意象與詩人的主體情感達到了情景交融的高境,對“雪”意象的吟詠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時至北宋,作為一代之文學(xué)的詞開始顯示其生命力,詞人詞作不斷涌現(xiàn)。“雪”也隨著詞的興盛而開始出現(xiàn)在詞人的吟詠中。如:“霜月夜涼,雪霰朝飛,一歲風(fēng)光,盡堪隨分,俊游清宴”(柳永《風(fēng)歸云·戀帝里》);“梅蕊雪殘香瘦。羅幕輕寒微透”(晏殊《秋蕊香》);“雪云乍變春云簇。漸覺年華堪送目”(歐陽修《玉樓春》);“江南雪,輕素剪云端”(王琪《望江南·憶江南》)等。這些“雪”意象情態(tài)獨具,各有風(fēng)姿,成為宋代文人雅士頻頻吟詠的對象。前人對雪意象的描寫所開創(chuàng)的技巧,為蘇軾詞中描寫雪意象積累了豐富的描寫經(jīng)驗,可以說雪意象淵遠的文學(xué)傳統(tǒng),對蘇軾詞雪意象的描寫有著重要的影響,蘇軾對雪意象描寫的發(fā)展正是站著前人肩上努力的結(jié)果。二、蘇軾語言“雪”的意象將東坡樂府中涉及“雪”意象的詞仔細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在蘇軾詞中“雪”意象大致可分為實體型意象與虛擬型意象兩大類。(一)雪意象在東南角的表現(xiàn)實體型雪意象是指直接描寫實體雪的意象,這類的雪意象為東坡詞“雪”意象的最主要部分,約有24處。這些實體型的雪意象,或以雪為背景意象,或以物(人)喻雪意象,或直接描寫雪意象。(二)“雪”的意象虛擬型“雪”意象是指不直接以實體雪為描寫對象,而只是將“雪”作為喻體來描寫的意象。這類虛擬型意象在東坡詞中約有17處,“雪”常成為一種喻體,表現(xiàn)為以雪喻物。而以雪喻物中,又可分為以雪喻花、以雪喻色、以雪喻水(酒)等小類。1.花如雪雪雪早在《世說新語》中,謝道韞將“白雪紛紛何所似”比作“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開創(chuàng)以花喻雪的傳統(tǒng)。之后,以花喻雪、以雪喻花就成為了文學(xué)中常見的比擬了。在蘇軾詞中,有多處以雪喻花的詞句:今年春盡,楊花似雪,猶不見還家。(《少年游·代人寄遠》)花遍六幺毬,面旋回風(fēng)帶雪流。(《南鄉(xiāng)子·贈田叔通舞鬟》)便與君、池上覓殘春,花如雪。(《滿江紅·懷子由作》)不似天涯,卷起楊花似雪花。(《減字木蘭花·乙卯儋耳春詞》)細花梨雪墜,墜雪梨花細。(《菩薩蠻·回文四時閨怨》)這些詞句取“落英”與“飄雪紛紛”相似點作喻,形象生動地描寫了落英的風(fēng)姿,給人以美的感受。2.抓秋花插,剪發(fā)春榮雪以其潔白、純凈往往被用來形容顏色,這在蘇軾詞中也很常見:纖纖素手如霜雪,笑把秋花插。(《泛金船·流杯亭和楊元素》)雪頷霜髯不自驚,更將剪綵發(fā)春榮。(《浣溪沙》)幾共查梨到霜雪,一經(jīng)品題便生光。(《浣溪沙》)蘇軾或以“雪”喻膚白,或以“雪”喻發(fā)白,或以“雪”喻花白,凡與雪顏色相近之物,似皆可為東坡用雪來相喻。3.國周郎、大江東去此類虛擬型意象在東坡詞中相對少見,但以其獨特的聯(lián)想與設(shè)喻,常常為后人所稱道。且看其《念奴嬌·赤壁懷古》上闋: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此外,以雪喻酒如“當(dāng)時張范風(fēng)流在,況一尊浮雪”(《好事近·煙外倚危樓》)以雪喻酒,亦是發(fā)人所未發(fā),言人所未言,可見東坡聯(lián)想之豐富與思維之穎特!三、蘇軾語言的雪文化內(nèi)涵無論是實體型雪意象,還是虛擬型雪意象,在蘇軾的不同心境與遭際之下,有著不同的文化內(nèi)蘊。(一)依情寫物的閑政治蘇軾一生高潔不群,正直不阿,雖屢遭打擊,但仍以豁達的態(tài)度處之,表現(xiàn)出超然的姿態(tài)。在蘇軾詞中,常常借用物象來表現(xiàn)其志行的高潔。“雪”以其純潔、明凈、無瑕的形象在東坡詞中成為了美好高潔的象征。且看其《減字木蘭花·雪》:云容皓白,破曉玉英紛似織。風(fēng)力無端,欲學(xué)楊花更耐寒。相如未老,梁苑猶能陪俊少。莫惹閑愁,且折江梅上小樓。《文心雕龍·物色》云:“詩人感物,連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qū),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婉轉(zhuǎn);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指出寫物往往依據(jù)情感的變化而變化,這正與蘇軾為文“隨物賦形”、“常行于所當(dāng)行,常止于不可不止”71才情相契合。此詞便是依情寫物的佳作。上片描寫雪中景象,天空一片皓白,紛紛的白雪猶如織錦一樣飄落。下片由雪景引發(fā)被貶棄用的感慨。詞人由雪聯(lián)想到漢朝的司馬相如在雪日猶能與眾彥游于梁苑,獲得梁王的賞識,相信自己終究一天會被明主賞識的,自己不要自尋煩惱,沾惹閑愁,且到小樓上折梅賞雪,忘記閑愁!雖然從全詞看,詞人有一縷淡淡的閑愁,但是仔細剖析,看到的是詞人在雪中對自己前途的信心與對貶謫的灑脫。雪在此處成為了詞人排遣心中閑愁、寄寓前途信心的物象,是美好高潔的象征,也是詞人灑脫人生的體現(xiàn)。(二)月色—壓抑與摧殘的象征除了美好、潔白、無瑕外,雪本身又往往與嚴寒密不可分。在寒冷的雪季,萬物在雪的覆蓋下,毫無生機,雪又成了壓抑與摧殘的象征。蘇軾一生仕途窘蹇,多次被貶。當(dāng)看到大地被雪覆蓋,萬物毫無生機時,蘇軾心中那受貶謫壓抑的郁悶便轉(zhuǎn)而流露到詞中。且看其《少年游·代人寄遠》:去年相送,余杭門外,飛雪似楊花。今年春盡,楊花似飛雪,猶不見還家。對酒卷簾邀明月,風(fēng)露透窗紗。恰似姮娥憐雙燕,分明照,畫梁斜。此詞作于熙寧七年(1073),據(jù)龍榆生引王元誥《蘇詩總案》曰:“甲寅四月,有感雪中行役作。公以去年十一月發(fā)臨平,及是春盡猶行役未歸,故托為此詞。”16熙寧六年,詞人于杭州赴潤州賑災(zāi),至次年春盡時尚遲留未歸,有感而作此詞。詞上闋寫去年自杭至潤州時,大雪紛飛,將雪比作楊花,一則顯示雪之大,雪之強,暗示詞人為公務(wù)不辭辛苦,另則詞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尚能將雪看作楊花欣賞,詞人的曠達心境一覽無余。到了來年暮春,楊花已開始似雪花一樣飄落了,可詞人卻尚無歸返的消息,心中頗為壓抑。“飛雪似楊花”“楊花似飛雪”兩句,比擬既工,語亦精巧。下闋轉(zhuǎn)寫夜晚,遠離任所的詞人欲對酒邀月,可惜明月卻偏偏只照到畫梁之上,詞人心中的孤寂、凄涼、惆悵,在舉杯邀月而不得的反襯中表現(xiàn)出來。此詞中,紛飛的大雪成為了壓抑與詞人孤寂的象征,構(gòu)成了壓抑與摧殘的背景氛圍。以雪為背景的政策支持通過上文對蘇軾詞中雪意象的分析,可知在蘇軾詞中,“雪”意象有著雙重的文化內(nèi)蘊:一方面,“雪”以其潔白、純凈、無瑕的形象成為了美好高潔的象征,為蘇軾所喜愛。另一方面,由于“雪”往往與嚴寒冷酷相關(guān),給人們的生活出行帶來不便,“雪”又成為了惡劣環(huán)境及壓抑與摧殘的象征。通考蘇軾詞中“雪”意象可知,雪意象的不同文化內(nèi)蘊往往與蘇軾的境遇相關(guān)。據(jù)鄒同慶、王宗堂《蘇軾詞編年校注》可考知,蘇軾可編年的最早詞作于1064年,此時的蘇軾29歲,任鳳翔簽判。此后蘇軾筆耕不輟,直至其卒年(1101年)亦在作詞,作詞時間長達37載。為了便于考察蘇軾境遇與雪意象反映的不同內(nèi)蘊之間的關(guān)系,現(xiàn)依據(jù)蘇軾為官的不同時期,將蘇軾詞中的雪意象分為六個階段,詳見表1。由表1可知,在蘇軾仕途較為暢達的京杭時期,兩次出仕時間長達17年,詞作凡106首,占蘇軾詞總量的近1/3,而雪意象僅7處。在蘇軾的再貶時期(1092-1101),其貶所主要在惠州、儋州等地,這些貶所地處南垂,幾乎不下雪,故其此時期詞中的雪意象偏少,長達10年的創(chuàng)作時間,僅有6處雪意象。而在蘇軾仕途較蹇窘的密徐、黃州時期,僅僅十年時間,作詞達149首之多,占蘇軾詞作總量的1/2弱,而雪意象更是多達26處,幾乎每年有近3首描寫雪意象的詞作,達到逢雪必詠的地步。除蘇軾再貶時期,寓居南垂,頗難見雪而詞中雪意象頗少之外,為何蘇軾兩仕京杭時期雪意象較少,而密徐及黃州時期雪意象獨多呢?這其實與蘇軾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在兩次為官京杭時期,雖說也遭到政敵的攻擊,但基本也獲得神宗與哲宗的信任,此時期的仕途在他一生中相對還算順利,面對茫茫大雪時,其心里是相對平靜的。而密徐及黃州時期,蘇軾被排擠出朝,特別是元豐二年(1079)遭遇“烏臺詩案”后,罹受重大打擊,幾乎處于人生的低谷。雖然他能曠達、灑脫地面對人生的低潮,但是在內(nèi)心深處總不免有些低落,“致君堯舜,此事何難”(《沁園春·孤館燈青》)的豪情與理想多少有些被“吾老矣,寄余齡”(《江城子·夢中了了醉中醒》)的感慨與現(xiàn)實沖散。當(dāng)蘇軾看到整個大地被茫茫大雪覆蓋,天地之間處于一片白色之中時,心境難以平靜,自然難免“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人生的失意,心中的壓抑,往往借雪意象來排遣。無論是實體型雪意象,抑或虛擬型雪意象,都是借以抒發(fā)蘇軾內(nèi)心的些許抑郁,而又是自寓希望與灑脫的,這構(gòu)成了蘇軾詞中雪意象雙重文化內(nèi)蘊的內(nèi)因。要之,當(dāng)蘇軾境遇心境相對較好時,“雪”往往成為了美好高潔的象征,而當(dāng)蘇軾處于人生低谷,心境不佳時,雪意象又往往以壓抑摧殘的象征,但這壓抑摧殘,在蘇軾曠達的人生觀之下,又是寄寓希望的。可以說,“雪”意象的呈現(xiàn)正是蘇軾不同時期心境境遇的體現(xiàn)。1.以雪為背景意象。如:認得岷峨春雪浪。(《南鄉(xiāng)子·晚景落瓊杯》)猶自帶、岷峨雪浪,錦江春色。(《滿江紅·寄鄂州朱使君壽昌》)坐中人半醉,簾外雪將深。(《臨江仙·送李公擇》)秋陰重,西山雪淡云凝凍。美酒一杯誰與共,尊前舞雪狂歌送。(《漁家傲·臨水縱橫回晚鞚》)2.以物(人)喻雪意象。如:去年相送,余杭門外,飛雪似楊花。(《少年游·代人寄遠》)雪似故人人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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