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狂歡詩學中的悖論性

圖塞列諾夫斯基是現代文學的創始人。他的作品一直備受爭議。一些人認為他是下層人民的使者，具有人道主義的感情，而另一些人則認為他是殘忍的人才，擅長描述苦難。陀思妥耶夫斯基常被拿來與托爾斯泰作比較，他們被認為是俄羅斯文學史上的兩座高峰。喬治斯坦納在《托爾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文中就曾提到：“托爾斯泰是史詩傳統的最佳繼承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莎士比亞之后最具有戲劇大師氣質的藝術家。托爾斯泰醉心于理性和事實，陀思妥耶夫斯基對理性持蔑視態度，對悖論情有獨鐘。”一、對話人物的自我意識《白癡》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思想者，都有著強烈的自我意識。正如《白癡》中的梅什金公爵，他認為每個人都是道成肉身，都有上帝形象，因而他尊重每一個人，這正是他的行動顯得與世俗格格不入的原因，也是每個人都喜歡他的原因。康德認為，不是觀念符合對象，而是對象符合觀念，這一點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身上得到了明顯體現。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人物不是為了符合作者的觀念，也不是作者將自己的觀念注入到主人公身上，而是人物的行動符合主人公的觀念。但是這一點也引起很多人的質疑，主人公的自我意識不就是作者的意識么？事實上，主人公發達的自我意識恰恰說明了作者本人高超的藝術創造能力。作者用精妙的情節激發出了主人公的自我意識，比如《白癡》的女主人公納斯塔霞，本性純潔但偏偏遭到了玷污，不尋常的經歷讓這個人物變得敏感并富有張力。除此之外，作者還極力挖掘這個人物的內心世界，豐富其自我意識。納斯塔霞一開始對加尼亞是抱有好感的，但在得知加尼亞只是為了七萬五千盧布而向自己求婚時，納斯塔霞的憤怒情緒被激發出來，于是她做出了將十萬盧布付之一炬的壯舉，納斯塔霞身體力行地反對物化，認為物化貶低了人的價值，這一點極大地強化了納斯塔霞這個人物的藝術魅力。陀思妥耶夫斯基把他作品的主人公擺在一個平等的地位上，讓其互相對話，這就是復調理論。復調理論是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問題》一文中提出的：“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和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調——這確實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長篇小說的基本特點。”二、觀戲劇之美，體驗納斯塔化學人物行為與環境組合成為場景，《白癡》中描寫的場景大多是人們在客廳、聚會，廣場、或者馬路這樣的開放性的場所的活動，這些場所是全民性的，是包容萬象的，是充滿對立性和悖論性的。而人在這樣的場所里是隨意的，親昵的。《白癡》中最富有魅力的一個場景描寫是納斯塔霞的生日晚宴，這場晚宴是納斯塔霞命運的關鍵節點，晚宴上三教九流各色人都有，小丑菲爾狄憲柯和將軍一同受到了邀請，將軍因此覺得顏面有些受損。“他一想到自己與菲爾狄憲柯置身于同一圈子，而且與他平起平坐，實在于心不甘。”在描述這些鬧劇時，作家采用的時空是不同于現實時空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挑選的場景是開放性的場所，展示的是人的心靈處于重大變動的時刻。在創作中，作者可以超過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將矛盾以戲劇的形式表現出來。陀思妥耶夫斯基選擇的空間基本上都是人流聚集的地方，比如大馬路、走廊、過道，只有在這些地方，才有眾聲喧嘩的可能，在廣場上，人人都是平等的、放松的，可以隨意對話。陀思妥耶夫斯基還非常擅長描繪瞬時場景，作者用了四十頁的筆墨來表現納斯塔霞的晚宴。“短暫的一瞬也可以體認無限性”另外，巴赫金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是共時性創作，也就是說，他筆下的人物不是在情節之中發展的，而是人物在不同的情節中展現出自己的不同面，這些人物是沒有過去的人物，讀者要了解這個人物的性格就是通過主人公自我意識的表現，作者所創造的事件只是來立體地展現這個人物，但是反過來說，要了解一個人，通過研究他的自我意識不是最好的一種方式么？《白癡》的結局同樣十分令人驚詫，羅果仁殺死了納斯塔霞，在納斯塔霞的尸體旁，已經失去心智的梅什金抱著瘋了的羅果仁，麻木地安慰他。梅什金接過納斯塔霞生前愛玩的紙牌。“如今他拿在手里并使他如此高興的這副紙牌，再也幫不了忙，什么忙也幫不了。”三、肯定其真，推出其真黑格爾認為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說：“寫詩這種活動比寫歷史更富于哲學意味。”悖論早在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中被提及，后來發展到芝諾，他提出了“阿基米德追不上烏龜”“二分法”“飛失不動”“一半的時間等于一半”這四個著名的悖論。芝諾以其縝密的邏輯迷惑了聽眾，悖論也就因其趣味性和無解引起大眾的關注。悖論從古至今都存在，康德的二律背反調和了唯理論和經驗論。悖論發展到后來，成為辯證邏輯的內核，悖論因此也成為形式邏輯和辯證邏輯的分水嶺，當達到形式邏輯的極限時，悖論就出現了。悖論一詞的含義為：由肯定它真，就推出它假。由肯定它假，推出它真。也可以表述為：一個命題A,A蘊含非A，同時非A蘊含A,A與自身的否定非A等值。很多哲學家都想解決悖論，他們發現，悖論源自否定，反身性和否定是其成因，就像說謊者悖論，克里特島人伊壁門尼德提出了著名的說謊者悖論：“所有的克里特島人都說謊”，那伊壁門尼德是否在說謊，如果他沒有說謊，那他自己就是他總結的命題的特例，如果他說謊了，那這個命題就是不可信的。黑格爾認為，說謊者悖論的真理就在于矛盾，矛盾是重要的，矛盾不僅存在于認識論，而且存在于本體論當中。《白癡》這部小說，從結構的矛盾到語詞的矛盾，處處充滿著悖論。狂歡節本身就是一場悖論，如果沒有現實生活的條條框框，狂歡節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如果日常生活就是狂歡的，狂歡節就會被取消。狂歡節上所有的事物都具有相對性，無論貴族還是平民，他們都令人發笑地組合在一起。狂歡節就是在慶祝這樣的相對性，它反對絕對帶來的死氣沉沉，反對嚴格的等級制度，反對試圖統治人的思想。夏忠憲在《巴赫金狂歡化詩學理論》一文中提到：“狂歡節的這種‘快樂的相對性精神’不讓思想停滯，陷入片面的嚴肅、呆板和單調之中。它把一切教條的、表面上穩定的、已然成型的、現成的東西，全部相對化了，同時它又以自己那種陳舊布新的精神，幫助人們發現迄今未識的東西。”在狂歡節這一感性形式中，人與世界不再是主客體的關系，人與世界融為一體，從而獲得一種自由的人生境界。更替精神是狂歡節的核心，這正是悖論的感性顯現，死亡和新生是對立的，沒有生也就沒有死，沒有死也無法體現生的意義，狂歡節讓人們以更為感性的方式來把握悖論的自否定意義。《白癡》這部小說以狂歡化的敘事手法將哲學上這一概念以審美的方式呈現出來，恰如其分地摹狀了人生在世，世界常新，常伴隨遺憾的、復雜的狀況。四、“瞬時性”的場景描寫與人類的生活方式的內在統一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發現悖論與狂歡化理論是深度交織的。小說《白癡》在文學文本層面的對話理論含有豐富的悖論性。對話體現了人的悖論特點，人是通過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