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山坡《郭梅三記》閱讀答案郭梅三記①朱山坡〔儲風記〕（1）我家里有很多瓶子。各種各樣的瓶子。裝過蜜糖的、魚肝油的、菠蘿的、瓜子的、糖果的、藥材的、燒酒的，還有裝過汽水的，都是空瓶子。后來都被我裝上了風。在我家的陽臺，打開瓶蓋，風便鉆進瓶子里，然后我把蓋子蓋上，扭緊，封存起來。有時候，我去河邊，去山上，去人群密集的街道，去高處，去隱秘的角落，去遠方，去人跡罕至的亂墳崗……把風裝進瓶子。給無家可歸的風一個棲身之所，免受四處飄泊之苦。（2）我是蛋鎮唯一的儲風人。自從十三歲開始，我便開始收集并儲存風。各種各樣的風。不同季節的風。不同年份的風。晨風，午風，晚風，夜風。雨天的風，臺風，陽光烤過的風，帶著花香的風。我把它們儲存起來，像存款一樣。我還貼上標簽。標簽上寫著日期，風的種類，還有其他標注。瓶子擺滿了我的房子，床底，陽臺，走廊，都是裝滿了風的瓶子。好壯觀。（3）那些瓶子里的風一直活著。它們來自五湖四海，身上蘊藏著許多信息，有許多快樂和苦惱，它們經常在夜里竊竊私語，有時候會發出笑聲，有時候也會哭泣。我能破譯它們的話。它們的身世和秘密五花八門，真假難辨。它們喜歡夸夸其談。按它們的說法，有的來自恐龍時代，有的來自美國，有的來自南太平洋，有的來自地心深處；有的見過喜馬拉雅，有的刮過金字塔，有的被鯨吞過被鯊咬過；有的炫耀在伊麗莎白女王的寢室待過七年，有的聲稱知道路易十三的隱私，有的曾經發誓要為埃及艷后保守秘密，有的吹噓說幫乾隆皇帝翻過奏折，……，就沒有誰坦承自己來自肉行、廁所、臭水溝和窮鄉僻壤。所謂旁觀不語，我不忍心揭穿或反駁它們。熱熱鬧鬧的，像菜市場，像麻將室，也很好。我還把它們吹噓的故事寫到它們各自的標簽上，一下子讓它們的經歷變得豐富和傳奇，也給我增添了許多雅趣。它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安定，不再被別的風裹挾、撕碎、吹散，然后無影無蹤。風一旦安居下來，不再漂泊，不再被陌生的風侵犯，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只是沒有了自由。像我一樣。我有一個孩子了，而沒有人愿意成為他的父親。我已經把孩子送回鄉下給他外婆帶，但我也離不開蛋鎮，當夜深人靜想孩子想得要死的時候，我翻身下床就往鄉下跑，必須保證下半夜能待在孩子身邊。在獨處的時候，我讓那些風陪我。不知不覺，我也成了一瓶風，被困住了，成了它們中的一員。我跟它們說話，我向它們保證，等哪一天我自由了，它們也將獲得自由。（4）可是，它們反問我：誰來解救你？〔賣風記〕（5）我需要錢。我曾經要賣掉一些風。（6）我瓶子里的風有些價值連城。比如，兩瓶來自西伯利亞的風，我愿意出售其中的一瓶。它們是我千里迢迢親自到風的源頭西伯利亞收集的。我標價三百元，向鎮上十三個人推銷過。無一例外，他們都說我瘋了。（7）我試圖說服國營藥鋪的老中醫黎守仁，讓他收藏這瓶子風，像股票一樣，它會升值的。黎守仁給我開過許多藥方，賺過我不少錢。他不愿意，還威脅我說，他手上有推薦去高州精神病院的名額指標，只要他填上我的名字，我就可能被強制送往高州。（8）我還在大街上擺過地攤，出售裝滿了風的瓶子。然而，貧困限制了人的想象力，更限制了人的購買欲。他們拿起瓶子，反復端詳，然后給出一致的結論：什么都沒有。（9）“賣風？你當我們是傻子呀？”（10）在風面前，蛋鎮沒有傻子。工商所的人還威脅我，不要在他們的眼皮底下行騙，否則不僅沒收瓶子，還要罰款。（11）我的第一個顧客是榮秋天。他花了三十塊錢買了那瓶曾在伊麗莎白女王寢室待過七年的風。我多次叮囑他，要好好待它，不要把它放在陽臺暴曬，不要靠近臟東西，不要在它面前說粗話。它出身好，愛干凈，高冷，瞧不起別的風。在它面前，要像優雅的紳士，甚至學會像王儲那樣生活。榮秋天按我的話去做了。他很努力。可是，一只貓毀了它。瓶子從桌面上掉到地上，咣一聲碎了，風離開瓶子，被一陣餓漢一般的風擄走，從窗口逃脫，瞬間消失在空氣中。我悔恨交加，跟榮秋天抱頭痛哭。（12）有一天下午，金光閃突然出現在我的門口，擺弄我的風鈴。當時我并不認識他。我問他，你是來買風瓶子的嗎？（13）他說，不是，就隨便看看。（14）他通過窗戶朝屋子里看。“瓶子真多。”他說，“你應該寫詩。”（15）“我為什么要寫詩？我不寫詩。寫詩的人都是傻子，或者是瘋子。”我說。（16）他說，你知道蛋鎮詩社嗎？（17）我說，不知道。（18）他又說，現在正開展一場“全民寫詩運動”，你要參加。（19）我說，你吃飽了沒事干？想逼良為娼？還是要勸妓從良？（20）他笑了，一臉青澀，還有些害羞，低著頭，不敢抬頭看我。在清爽的夏夜，我解開衣服領口的扣子，敞開胸膛歡迎風。那天，有風。金光閃分明感受到了不一樣的風。他在我的眼里，還沒有男人的模樣，就是一只小狗或小貓。（21）聽說金光閃號召人人寫詩，他卻從沒寫過一行詩。但闕振邦告訴我，其實金光閃曾經口述過三行詩：蕩婦的胸前有兩只瓜一只是木瓜，另一只是冬瓜品種不一樣，不能成一家標題是：致郭梅。（22）我一直沒有機會把他們兩個人拉到一起對質。但我倒希望金光閃的詩是真的。兩只瓜在風中搖晃，互相碰撞，卻永遠不能走到一起，孤獨得讓樹都為它們可惜。〔放風記〕（23）那是一瓶滿懷愁怨的風。三年前，我在蛋河邊的一棵橄欖樹下將它捕捉。當時，春風浩蕩，風還有點潮濕，有點香氣，很安靜，很和暢。我將一股拂面而過的風截了一段，裝進一只藍色的瓶子。我感受得到它的重量和掙扎。它有桃花的味道，有女人的氣息。（24）我給它貼上了標簽，寫了一段文字：1984年3月11日，蛋河水開始泛濫，沉渣翻滾。岸邊草木葳蕤，花瓣燦爛。一陣風吹過，帶來竊竊私語。我將它捕捉，像把一只藍色的蝴蝶裝進了瓶子。因而把它命名為“藍蝴蝶”。（24）“藍蝴蝶”為我家帶來了春天，滿屋洋溢著春意，一下子讓我煩亂的心情得到了平復。但好景不長，每當夜深人靜時，我感覺到它在呼喊，聲音充滿了愁怨和哀求。開始，我并不很懂，后來，我屏住呼吸，把耳朵貼著床板，終于聽清楚。（25）它想念愛情了。（26）在這個春天里，它遇到了一場愛情，就在桃花和梅花混雜的河邊，春風玉露喜相逢，它和對方一見鐘情，在桃花和梅花的枝頭纏綿，久久不愿分開。一陣風吹過來，它們分散了。它再回頭已經找不到對方。它跟隨一只蝴蝶來到了蛋河邊上，準備在此等待愛情失而復得。想不到，它被我捕獲。我聽懂了它豐富而深情的內心自白，它對愛情很執著，哪怕對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它仍然堅持要尋找。它懇求甚至哀求我把它放出來，讓它追尋愛情。我安慰它，如果愛是天意，愛會回來的，你只需要等待。但它不依不饒，每天都鬧著要離開。我擔心它離開會粉身碎骨，被欺騙，被傷害，因而沒有同意。（27）我從它身上理解了愛情，也憧憬著愛情。我羨慕它，悉心照料它。（28）“我的愛也在北方，它在等著我。”它說，“我愿意領著你，去尋找愛情。”（29）因此，我決定放了它，去往北方。（30）最終，我不知道“藍蝴蝶”是否找到了丟失的愛情，因為出了蛋鎮，它便加入了一陣疾風在湖南境內我仍然能感受得到它的存在，過了黃河，我和它便分道揚鑣失去了聯系，從此再也沒有它的音訊。然而，“藍蝴蝶”沒有欺騙我。我在北方找到了愛情。在西伯利亞，寒風的故鄉，我遇到了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而且，他蠻不講理，讓我懷孕了。（31）那年的北風，都懷孕了。無一幸免。第二年，在南方紛紛分娩。（32）如果不出意外，像我一樣，“藍蝴蝶”也當上了母親。——選自《天涯》（有刪節）注：①郭梅：陜西省攝影家協會會員，陜西省攝影藝術研究院高級研究員，國際沙龍攝影評委。其代表作品有：《生之燦爛》《歡騰》等。本文是朱山坡以郭梅的口吻為郭梅作的記。8.全文作者將風擬人化，請結合第（3）、（4）段的劃線句，賞析這種寫法的妙處。9.賞析第（12）—（22）段在全文構思中的作用。10.全文的視角富于變化，請賞析從〔儲風記〕到〔儲風記〕再到〔放風記〕中視角變化的妙處。11.全文僅在第（21）段中提到“郭梅”，分析全文以“郭梅三記”為題的深意。【答案】8.①賦予風人的情感與特質：讓風具有了人的情緒、語言和性格，生動形象地展現出風的“鮮活”，使讀者能真切感受到風仿佛是有生命的個體。②風與主人公形成鏡像關系：風被封存、失去自由的處境，與主人公被困在蛋鎮、無法擺脫現實困境（如獨自撫養孩子、渴望自由卻不得）的處境相似，風成為主人公內心世界的映射，借風的遭遇含蓄地表達了主人公的孤獨、無奈與對自由的渴望。③通過風的反問深化主題：直接引發主人公對自身處境的思考，將風與主人公的命運緊密相連，強化了兩者在被困狀態下對解脫的共同訴求，深化了關于自由、救贖等主題的表達，使文章更具感染力。9.①情節銜接與敘事轉折：承接前文“賣風”的失敗（被黎守仁威脅、地攤被拒），引入新人物金光閃，通過“寫詩”這一事件將敘事從物質層面的生存困境（賣風求錢）轉向精神層面的荒誕沖突。為后續情節埋下社會環境的伏筆。②人物形象的立體塑造：郭梅的孤獨與邊緣化：面對金光閃“寫詩”的提議，郭梅的反駁凸顯其對世俗規則的疏離，與她作為“儲風人”的異類身份形成呼應。【補充答案：她將金光閃視為“小狗或小貓”，既體現其精神上的高傲，也暗示她對蛋鎮男性的失望（呼應前文“沒人愿成為孩子父親”的處境）】。外界的審視與偏見：金光閃的三行詩（致郭梅）以粗俗比喻將她污名化為“蕩婦”，暴露了小鎮對母親身份的歧視。強化了郭梅被圍困的處境——不僅被風瓶困住，更被輿論與規訓束縛，為后文“放風”尋找自我的動機提供了情感驅動力。③主題的隱喻與深化：“風”與“詩”的象征關聯：金光閃建議郭梅寫詩，暗指她與風的關系本身具有詩意（儲存風的行為本就是對現實的詩意反抗）。但郭梅拒絕寫詩，實則拒絕用世俗認可的方式（如詩歌）包裝自我，堅持以“儲風”這一私密、另類的方式對抗孤獨，凸顯其精神世界的獨特性。自由與禁錮的辯證：詩中“兩只瓜”“不能成一家”的比喻，與前文“風被瓶子困住”形成隱喻呼應，暗示郭梅與瓶中風一樣，既渴望愛與歸屬，又因社會規訓無法真正融合，深化了“自由與禁錮”的核心主題。④敘事節奏的調節與荒誕感營造：從賣風的現實挫敗到寫詩運動的荒誕介入，文本通過“全民寫詩”的時代鬧劇，強化了蛋鎮的封閉與非理性，與郭梅的“儲風”行為形成荒誕對照——一個被視為“瘋子”的儲風人，面對一群以“寫詩”為潮流卻內心貧瘠的群體，凸顯個體與環境的割裂，為后文“放風”時逃離蛋鎮的選擇提供了鋪墊。10.①〔儲風記〕：內傾性視角（或第一人稱視角）：這一部分以高度內傾的視角展開，聚焦“我”與“風”的私密互動。通過細膩的心理獨白（如“把風裝進瓶子，給無家可歸的風一個棲身之所”）、感官體驗（“風在夜里竊竊私語，有時笑有時哭”）和行為細節（貼標簽、破譯風的“故事”），構建了一個充滿詩意的內心世界。視角的封閉性強化了人物與現實的疏離感，也為后續與外界的沖突埋下伏筆。②〔賣風記〕：內外交織視角：視角從內傾轉向內外交織，引入外部人物（黎守仁、榮秋天、金光閃等）的反應，展現“我”與世俗社會的摩擦，凸顯人物的邊緣化處境。視角的荒誕性：“我”對風的“價值”深信不疑（如西伯利亞的風標價三百元），而外界只視其為“空瓶子”，這種視角對立強化了故事的荒誕感，暗諷現實對詩意與理想的漠視。細節的象征意義：榮秋天買風卻因貓打碎瓶子，風“被餓漢般的風擄走”，視角在“我”的悔恨中收束，暗示精神世界在現實中的脆弱性。③〔放風記〕：外拓性視角：視角從封閉走向開放，以“藍蝴蝶”風的故事為契機，推動“我”從被動儲存到主動釋放，最終踏上尋找愛情的旅程。打破前文的靜態敘事，視角外拓象征人物突破現實束縛，完成從“儲風”到“與風共生”的生命蛻變。④視角變化的整體藝術效果：人物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