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隨著商品經濟的高速發展，農耕文明迅速工業文明轉型，精英文化與民間文化之間出現了猛烈的沖突。在這一社會變革過程中，越來越多的歷史文明走向滅亡，眾多文化遺產瀕臨滅絕。馮驥才作為先進文化知識分子，擁有著極強的文化自覺性和文化責任感。他敏銳地捕捉到當前傳統文化面臨的困境，認識到當前文化矛盾與沖突的本質，于是選擇縱身投入到文化搶救行動之中，深入田野實地開展民間文化遺產保護行動。同時，由于20世紀80年代誕生于美國的“非虛構”文學傳入中國，文學內部發生了變化，中國文學創作出現了一種新的，適合進行真實記錄的文本創作形式。處于文學漩渦中的馮驥才自然受到了非虛構的影響，于是選擇用口述實錄的形式詳細記錄對民間文化遺產的實地探訪過程。馮驥才在進行國內民間文化遺產搶救工程時，縱入田野所形成了大量的非虛構田野文本，如《搶救老街》《武強屋頂秘藏古畫版發掘記》《一個古畫鄉的臨終搶救》《草原深處的剪花娘子》以及《南鄉問畫記》《探訪缸魚》《大雪入絳州》等作品，主要收入《南鄉三十六村》《靈魂不能下跪》《古藝》等作品集中。他以“口述史”的方式指涉所關注的民俗文化對象，通過對這些現實對象的記錄，展示著當今中國的“文化民間”。同時，馮驥才的文化眼光并不局限于國內，他不僅關注于當下國內的文化遺產保護事業，還積極跨入異域世界，以外來者的視角客觀地觀察西方的日常生活，用非虛構的方式將異國他鄉的民俗文化真實地記錄下來，意在幫助讀者消除中西方文明的隔閡，促進文化的交流與溝通，表現個人的思考。例如《結識里卡羅爾》《錘子錘出來的藝術》《一千年的手工》《木偶大師艾赫爾》等紀實文章，主要收入《域外古藝》《域外古城》等作品集中。馮驥才從全球性視角關注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多角度展示了世界各國的傳統技藝，刻畫了一系列真實且生動的民間藝術家形象。這些民間藝人來自不同地域，擁有著不同文化背景和不同的人文性格，都呈現出共同的精神文化內涵。民眾生活與歷史文化記憶的見證人文化記憶的形成需要長時間精神積累，每一段文化記憶背后都蘊含著深刻的歷史含義，是一個民族繁榮進步的重要體現。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歷史文化發展過程不同，其中留存的眾多文化遺產是文化傳承的主要內容。而民間藝人作為一種傳統文化遺產的傳承人，同樣也是是民眾生活與歷史文化記憶的重要見證人。馮驥才的田野文本中描繪了眾多民間藝人，他們以剪紙、繪畫、雕刻等各種民俗技藝作為表達方式，將豐富多彩的民間文化傳承下來，成為民眾生活的一部分，通過他們，我們可以看到過去時代人們的生活方式和歷史文化傳統。呼和浩特西部的丘陵地帶，有一群深藏于草原深處的天才剪花娘子。由于深受草原風俗生活的影響，她們的剪紙呈現出夸張、寫意、變形、想象的特點，生動浪漫，韻味無窮，同時又飽含著一股極度的簡約與形式感。這種神奇的藝術形式來源于剪花娘子們獨特的個體身份與人生經歷。她們當中剪紙水平最為高超的，是一位名叫康枝兒的七十歲鄉村婦女。康枝兒和她們其中的許多人一樣，來自山西鄉村，是隨父遷來草原上的。馮驥才在初遇康枝兒之時，便對她的作畫過程進行了詳細且真實的描繪：“她盤腿坐在炕上。手中的剪刀是平時用來裁衣剪布的，粗大沉重，足有一尺長。然而這樣一件“重型武器”在她手中卻變得格外靈巧。一沓裁成方塊狀普普通通的大紅紙放在身邊。她想起什么或說起什么，順手就從身邊抓起一張紅紙剪起來。她剪的都是她熟悉的，或是她的想象的，而熟悉的也加進自己的想象。她不用筆在紙上打稿，也不重樣。所有形象好像都在紙上或剪刀中，其實是在她心里。”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425.藍天白云、牛羊馬匹、鍋碗瓢盆……這些樸素天然的草原物景都是她信手拈來的創作素材。她的剪紙手藝師承于山西，卻又扎根于呼和浩特草原，晉地的鄉土風格與半個世紀漫長的草原生涯在她的身上完美融合，最后經過這門剪紙藝術表現出來。正如馮驥才所說，“這里的浩瀚無涯的天地、馬背上奔放剽悍的生活，伴隨豪飲的熾烈的情感，不拘小節的爽直的集體性格，就漸漸把來自中原剪紙的靈魂置換出去。這數百年成就了和林格爾剪紙藝術的歷史過程，竟神奇地濃縮到這位剪花娘子康枝兒的身上。”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424.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425.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424.作為人口大遷徙的第一代見證者，草原生活的親臨者，剪花娘子們把這份濃厚的歷史文化記憶牢記心中，用最樸素、最簡單的剪紙藝術，將草原民眾質樸純真的草原生活圖景，鮮活的呈現到人們的面前。在呼和浩特的剪紙藝人康枝兒的手中，一把平平無奇的剪刀就能煥發出原始而野性的草原氣質；而在天津缸魚藝人王學勤的手中，幾支簡陋的粗毛刷子就可以描繪出中國人民心中的年味記憶。“缸魚”年畫的創作源于著名畫鄉楊柳青鎮，是專門貼在水缸上方的年畫。過去，人們家里一般有水缸，將以魚為題材的年畫貼在水缸上方的墻上，一舀水，就能看見倒映在水里的魚兒隨波游弋，栩栩如生，便取“連年有魚（余）”之意，既好看又吉利。若是漂泊異鄉的人未能回家過年，買上一幅“缸魚”年畫，也能慰藉濃郁鄉愁，著實是老百姓質樸的生活表達。但隨著現代社會新潮的不斷推進，曾經作為著名畫鄉聞名天下的楊柳青古鎮，現在已經仿佛被全球化的颶風侵虐過一般，歷史街區被旅游仿古街代替，缸魚年畫這門民間藝術更是在這座文明沖突的古鎮中不知去向。民間文化遺產搶救活動開啟以后，馮驥才迅速了解到楊柳青年畫的凄慘現狀，于是嘗試與文化工作者們一同尋找古鎮中隱姓埋名的年畫世家，但最后卻只訪問到三位七老八十的藝人。而令人嘆惋的是，他們早已停止創作，有的是因為制作經費有限，有的是因為創作興致消退。終于，在對南鄉的第三次拉網式搜索中，馮驥才和同伴們發現了一位還在堅持創作的六十六歲的年畫藝人。他就是王學勤——傳統“缸魚”的最后一代民間藝人代表。王學勤的缸魚制作手藝源于他的祖輩，有著五代人的傳承歷史。十多歲時，王學勤就跟著父親以賣“缸魚”年畫為生。傳統的楊柳青人年畫是流水作業，通過一排排窗扇似的活動畫板，把畫板反復掀開來畫前后兩面，既節省地方，又便于流水似的一道道上色。而王學勤的缸魚卻不然，他的缸魚一直是由自己一版一版畫出來的，每次畫十五張，每一張要上十二道顏色，就這樣一直從青年畫到老年。之前的他，一天就能畫完的缸魚。現在年紀大了，手腳活動不靈便，要分三天才能完工。經王學勤描述，這門技術不僅制作方法上具有極為嚴苛的傳承習慣，在創作內容上也有著極為有趣的人文情調：“別人的缸魚都是頭朝一邊。我的缸魚有朝左的，有朝右的，兩種。因為水缸有時放在門左，有時放在門右，畫上邊的魚腦袋必得朝外。我畫的灶王也分兩種，因為灶臺也有門左門右之分。灶王桌下邊不是有條狗嗎，狗臉必須朝外，俗話說‘狗咬外’，狗不能咬自家人呀！”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59.王學勤樸素的話語，透露出鄉村勞動人民特有的單純與熱情。這些幽默的民間趣事、古老的民間傳說，都蘊藏在這一幅幅精美的年畫里，展示著先輩農民對生活的虔敬和對美好未來的期盼。大概就是因為這份對傳統文化的熱情與喜愛，對生活的美好向往和藝術追求，才讓王學勤堅持不懈，從未停止創作。雖然微薄的利潤并不能讓王學勤依靠畫缸魚來養家糊口，但他卻依舊甘之如飴。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59.馮驥才在《探訪缸魚》中贊美了王學勤的堅守與執著：“一張報紙般大小的畫，連紙帶印，還要畫十二道色，一張才賣一塊錢，批發五角，利潤相當有限。按照現代都市的價值觀，缸魚的前景當然危在旦夕。可是如果哪一天王學勤撂筆不畫，會有多么可惜。衍傳了至少兩三百年的缸魚會不會就此斷絕？但王學勤說：賺不賺錢我都畫，只要有人貼我就畫，不能叫人買不著缸魚。”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61.王學勤的缸魚年畫所傳達的，不僅僅是一份別具一格的民俗藝術，更是楊柳青人為民眾留下的寶貴的歷史文化財富，是一種中國人民對于年味記憶的執著與期待。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61.每一份民俗技藝的背后都有著獨特的文化內涵和歷史記憶。作為民俗文化的直接繼承者，康枝兒用剪刀修剪著草原人民張揚活潑的生活氣息，王學勤用刻刀雕琢著他心中專屬于天津的奇聞軼事。他們都用自己平凡而靈巧的雙手，展示著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中國老百姓的不同生活習慣和歷史文化記憶。世界文化異彩紛呈，具有多樣性的特點。優秀的傳統文化從來不因地域與民族的差異而褪去它獨特的歷史色彩。自古以來，人類從未放棄對精神世界的探索和追求，不同國家不同民族都有著獨屬于自己的那份民間文化記憶。而這些獨特的文化記憶，也全都凝聚在世界不同角落的民間藝人的身上。對此，馮驥才踏入異國他鄉進行實地考察與探索，身體力行地挖掘著一部又一部鮮活的民間文化影像。在大眾的刻板印象里，傳統意義上的民俗文化傳承，似乎一直是以某種特定文化習慣或民俗技藝為載體。但在在奧地利的采爾湖旁，完整地留存著一種別樣的文化記憶——伐木文化博物館。它并不是憑空而來，而是由一位名叫弗里茨的人刻意營造出來的。這座伐木文化博物館由幾間粗糙的木屋組成，屋內屋外，甚至屋頂天花板上，都掛滿各式各樣的鋸。最長有三米，小的不過幾厘米。有鋸樹的，也有鋸冰的、鋸獸肉的……大大小小幾乎有一千八百多種。弗利茨的父輩祖輩都是森民伐木工人，而弗里茨創造這座伐木文化博物館的初衷也很簡單，就是想要把祖先們的生活保留下來。除了各式各樣的伐木工具，屋內的物件陳列也是按照阿爾卑斯山上伐木工人的生活習慣擺放的。這個規模小巧但內容龐大的博物館，將大自然的威嚴、森林的雄偉和伐木工人的艱辛，自然而然地交叉融合，譜寫出了一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妙協奏曲。歷史的復原是一種復活，當曾經的文化記憶被展開的時候，人就有了情感寄托，就有了情感歸屬。博物館完工以后，弗里茨形容，他感覺自己讓他的父親、祖父以及所有伐木工祖先們全都復活了。弗里茨用最獨特的方式，將森林伐木文化匯聚于一方小天地，用最樸素的勞動工具，作為承載文化的基因，簡約而深刻的將一代代森林伐木工人的情感記憶完美展現。他不僅是優秀的伐木工代表，更是真正的森林文化守護神。同在奧地利，還存在一種奇特的民間技藝。它是神圣的代表，象征著虔誠的信仰；它是宗教文化的產物，更是一千年的文化堅守。它就是延續了一千年的宗教文化結晶——金線編制手工。在薩爾茨堡的鐵路工人住宅區，馮驥才拜訪到了一位名叫希爾特的老婦人，她桌面擺放的正是難得一見的由金線手工編織而成的純金的圣樹。從希爾特口中得知，奧地利的金線編制手工技術最早出現在薩爾茨堡修女山修道院，是修道院中的富家修女們用來打發空閑時間的手工藝術。修女們把這種手工藝術當作一種行動上的祈禱，在其中竭盡自己對宗教信仰的虔誠，這就導致這門手工技術精益求精，一步步走向極致，也促使這門手工藝術代代相傳，遠播到歐洲各地，并且在各國各地發揚光大。但隨著現代科技不斷進步，現代化浪潮不斷推進，現代人生活方式發生了劇烈的轉變，手機、電腦等電子產品大量占據我們的空暇時間，人們逐漸放棄了這門耗時耗資的工藝，延續這一傳統工藝的修道院修女們也在日益衰老，無法再從事這種需要眼尖手靈的工藝，同時，新修女們也更難有耐心將這門技藝傳承下去，因此它逐漸從大眾的視野中淡化出去，如退潮般悄無聲息。直到當地一些博物館人員發現了這門瀕危的古老藝術，于是試圖對其展開搶救。他們舉辦學習班，招徠學徒，聘請專業教師專門教授金線編制，以此來傳承這門藝術。希爾特就是這眾多學徒的其中之一。雖然她在學習班只學習了兩年，但她拿出的作品已經令人嘖嘖稱奇。金線編制材料的成本極高，桌上一棵用金線、金箔、珍珠與寶石制作的圣樹，單是材料就要五百歐元，而希爾特作為一名退休人員的保育員，并不富有，她住著狹小的房子，卻將自己用心血完成的“寶貝”放在箱柜里不舍得賣掉。“因為她學習這門手藝主要不是為了盈利，而是崇拜這種傳統，還有一種對宗教的虔敬。只有心懷這種虔敬和愛心，才會像古代的修女那樣，用至少四十五分鐘來做一片葉子——這葉子才能和博物館里的藏品一樣優美與精致。”馮驥才.域外古藝[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2.141.平凡的生活并沒有將希爾特心中的那份虔敬與真誠磨滅，反而讓平淡無奇的生活更加充滿希望，變得閃閃發光。在希爾特的手中，金線編制手藝已經不單單是一門手工技術，而是信仰的標志，是宗教文化歷史的無限展開。當這份技術被一代代傳承下去，就好像能看到曾經的修女們在于現代人對話，信仰得到了復活，歷史與文化的生命自此獲得延續。這大概就是文化傳承的意義。馮驥才.域外古藝[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2.141.無論是中國草原深處的剪花娘子，還是執著于“缸魚”的年畫藝人王學勤；無論是“森林的守護神”弗里茨，還是用金線編織信仰的希爾特……他們手中的民間藝術不摻雜質，是原始的，純粹的，充溢著張力與生命。這種張揚的藝術氣息來自于他們的天性。他們將這種天性，灌輸進不同的民俗藝術之中，訴說著曾經的歷史故事，描繪著風情萬種的民間生活。他們是民眾生活和歷史文化記憶的見證人，是真正的藝術天才。民眾情感交流和社會聯系的紐帶托爾斯泰曾說過：“何謂藝術？不是帶來愉悅，而要體驗同樣情感。”藝術是人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成分，它能夠以共通情感的交流連系人們。民間文化由人民用雙手和心靈創造出來，積淀著深厚的文化底蘊，博大而燦爛，凝結著人民的情感和人間理想。馮驥才非虛構作品中的民間藝人們用不同的藝術形式進行著獨特的文化表達，與民眾進行密切的情感交流。在進行情感交流的過程中，民眾能夠感受到心靈慰藉和歸屬，獲得強大的療愈力量，繼而滿懷熱情地投入到生活。中國人對傳統節日往往有著不可磨滅的熱情與執著，也正是這份感情，催生了無數的節日活動和文化習俗。馮驥才在對河北蔚縣進行非遺剪紙文化調查時，正值春節最后一天，又恰逢暖泉鎮北官堡的正月十六鬧燈節活動。借此機會，他第一次深入認識了“打樹花”這一獨特的文化習俗。“打樹花”有著自己專屬的歷史文化發展過程。蔚縣地處在中原與北部草原的要沖，過往的行旅頻繁，戰事忙，制造犁鏵、打刀制槍、打馬蹄鐵的“生鐵坑”也就分外地多。制作鐵具時，鐵匠們發現，在灌鐵水翻砂時，弄不好鐵水灑在地面，就會火花飛濺，形成似煙花一般的美麗景觀。因此，逢到過年，有錢的人放炮，沒錢的鐵匠便把爐里的鐵水潑在墻上，用五光十色的鐵花表達心中的生活夢想，形成了“富人放煙花，窮人打樹花”的風俗。這便是打樹花的開始。后來，“打樹花”慢慢變成了當地普通老百姓的新年必備節目，用來慶祝新年的到來。“打樹花”對表演者的臂力和揮灑技藝都有很高的要求，面對一桶又一桶滾燙的鐵水，如何將其以最完美的弧度淋到天上又不讓自己有燙傷風險，這需要具有很大的勇氣，更需要日復一日的勤學苦練。因此，這門技術并不是一般人能夠輕易駕馭的。蔚縣的打樹花一般由本地的幾個公認的英雄好漢表演，這些表演的漢子們大多已經不在本地生活。在與村民交流過程中，馮驥才認識了一名叫王全的打樹花漢子。他平日在內蒙古打工掙錢，但每逢新春佳節，總會不遠萬里趕回家中與家人團聚，為父老鄉親們表演震撼人心的“打樹花”，如此循環往復，歲歲年年。如今，他已經是打樹花藝人中技藝最為高超純熟的一位了。他與其他表演者一樣，既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為了生活而勞苦奔波；也是英勇無畏的真漢子，為人們帶去新春的溫暖與祝福。打樹花這門傳統技藝能夠久盛不衰，綿延至今，靠的便是他們的這份執著與真誠。每當一年一度的打樹花活動開始之時，街坊鄰居全民出動，齊聚一堂，懷著激動與喜悅，共同見證這場華麗的“煙花盛典”。“有人說，蔚縣的打樹花至少有三百年歷史了。不管它多少年了，如今每逢正月十六——也就是春節最后的一天，這里的人們都上街吃呀，樂呀，豎燈桿呀，耍高蹺呀，看燈影戲呀，鬧到半夜，最后總有一場漫天繽紛的打樹花；讓去歲的興致在這里結束，讓新一年的興致在這里開始。”馮驥才.古村·古俗[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171.漢子們甩腰掄臂，民眾們歡呼喝彩，伴隨著新春佳節的尾聲，滾燙的鐵水凝結在空中化為一顆顆黑色透亮的小鐵粒落在肩上，寓意著新的一年福氣滿滿，財運滾滾。馮驥才.古村·古俗[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171.一滴滴滾燙的鐵水，帶來的似乎并不止是美麗的火樹銀花之景，還蘊含著無數美好的期待和感情。新年的歡愉，家人團聚的溫馨，豐收之年的喜悅……父老鄉親們的這些強烈愿景，借英勇的漢子之手才得以抒發和實現。他們不像普普通通的勞動人民，反而像一封又一封涂滿思念和祝福的信紙，承載著情感，聯結著人與人之間的羈絆。民間藝術往往因貼近生活而富有情感內涵，街頭藝術便是國外流行的一種獨特的藝術形式，是民間文化的表達方式之一。在國外，藝術家們熱衷于通過非官方的街頭藝術作品傳達自己對社會、政治、文化等議題的看法和情感，同時也借此表達個人的情感和心情。街頭藝術的情感表達往往是直接、震撼和富有力量的，能夠引起觀者的共鳴和思考。作為“世界三大城市”之一的法國巴黎，街頭藝術已經成為了城市文化的一部分，吸引著許多人前來欣賞和探索。馮驥才曾在前往法國進行文化調查時，就被巴黎的音樂地鐵深深吸引，親身體會到了法國巴黎的街頭藝術帶給人的震撼與感動。巴黎的地鐵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網狀音樂廳，叢橫交錯的地鐵通道中有成千上百的樂手，他們有的一個人獨奏，有的三四人一組連拉帶唱。匆匆趕路的人群中，時不時就會有人彎腰把幾個法郎放進他們的帽子里。大家都知道，在這個視藝術如生命的巴黎城里，這幾個法郎代表的并不是某種憐憫，而是對民間藝人的支持，對人文藝術的敬重。更為獨特的是，作為一個國際化的大都市，聚集在巴黎地鐵中吹拉彈唱的樂手們也像旅客一樣來自世界各地，不用去特意辨認他們的模樣，只要一聽樂曲就能知道誰是法國人、西班牙人、中國人……在這個匯聚著全世界不同民族的國際化大都市里，在這個四通八達的地鐵交叉口，你總會在不經意間聆聽到一種親切的曲調。當你停下腳步，駐足于這位樂手前細細品鑒，你就能感受到靈魂深處的情感共鳴，那是你的家鄉帶給你的，是從你的血脈中迸發而來的情感。不同的樂手有著不同的創作風格，不同創作風格又能引起不同的情緒情感共鳴。這就讓每一位從他們面前走過的行客，都裹上了不同的情緒外套。當你走進了一片歡快的交響曲之中，它熱情洋溢的節奏會讓你腳下的步子由此變得活躍而充滿生命力，一掃心中蔓延的疲憊和抑郁；當你走進了一支感傷的曲調之中，它多情的旋律又會讓你的心情變得柔和又敏感，不禁回想往事，生出一份美好與愛意……音樂比任何藝術都要偉大之處，就在于它能夠最容易，也最直接地進入并參與人的心靈。“巴黎的地鐵已經有一百年的歷史，巴黎人每天的生活全都離不開地鐵，他們的心靈早與這流動在地鐵通道中的樂曲融為一體。你去問一問巴黎人，他們會告訴你，每個巴黎人至少被這些樂手難以忘懷地感動過一次、兩次、三次……”馮驥才.散漫的天性[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47.這些渺小的，生活在巴黎社會底層的街頭流浪樂手們，雖不如樂壇舞臺上的著名歌手那樣閃閃發光，但他們用自己的獨特的音樂表達，構建起情感與藝術的橋梁，輕而易舉地走進了每個人的心中，觸動著民眾們心底最為柔軟的部分。馮驥才.散漫的天性[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47.藝術源于生活。各地區的不同民俗文化，由于蘊含著當地人民群眾的生活實踐內容和歷史文化傳統，具有極強的共情功能。無論是執著于“打樹花”的漢子，還是有著音樂信仰的地鐵樂手，他們都是文化的傳遞者與創造者，是構成民眾情感交流與社會聯系的紐帶。他們對于藝術的獨到見解、對于審美的獨特眼光以及對生活的熱愛本心，都讓他們手中的民俗藝術更加靠近民眾的心。優秀人文精神的傳承者馮驥才的非虛構田野文本以口述史的方式，生動且真實地記錄了一系列隱匿于世間的民俗藝人。他們作為傳統文化遺產的守護者與傳承者，十年如一日地堅守在自己最初的位置，用最平凡的雙手，勾勒出最為生動的生活實景。他們的身上，呈現著許多寶貴的精神品質，這些品質不僅體現在他們的民俗藝術表演中，更體現在他們的生活態度和處世方式中。堅守自我，無私奉獻的精神隨著現代社會的快速發展，城市化進程不斷加快，傳統文化快速消失，很多傳統的民俗技藝逐漸被遺忘，民俗藝人的生存空間逐漸受到挑戰。然而，在這樣的困境下，依然有無數的民間藝術家秉承著對文化的熱愛與忠誠，孜孜不倦，默默無聞地奉獻著自己的全部身心精力。“我知道，一個藝術家付出生命的一切，不見得能成為一個大師，但真正的大師一定是付出了生命的一切。”馮驥才.域外古藝[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2.176.這是馮驥才在出游歐洲，親眼觀看了一次木偶大師艾赫爾的木偶表演之后的有感而發。在歐洲，木偶表演作為一種民間藝術廣受歡迎，幾乎在每個國家都能看到木偶藝人在街頭表演，他們用自己靈活的手指挑弄著幾根線，使一個關節活動的小人連蹦帶跳，活靈活現。馮驥才.域外古藝[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2.176.艾赫爾的木偶劇團源于她的祖父，從最初的白手起家到艾赫爾的父親接手，木偶劇團就已經小有名氣。艾赫爾的父親是個敬業且執著的人，在接手劇團以后，將一生的精力全都傾注其中，通過對木偶制作、表演和舞臺各個方面長達半個世紀的創新與改進，并到全世界巡回演出，最終使艾赫爾的木偶劇團享譽全球。艾赫爾從小在劇團中長大，擅長很多種木偶表演，跟隨父親到過歐洲的很多地方參加演出。但由于父親的突然離世，劇團的重擔在一瞬間全都壓在了艾赫爾的身上。一個著名的劇團落在一個女人身上是不容易的，艾赫爾既擔任劇團的主管和總指揮，又是表演者，巨大的工作量和精神壓力全都向她涌來。艾赫爾所承擔的壓力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而這一切都只存在于表演后臺。在劇場里，沒人能看到幕后的藝術家，唯一映入眼簾的只有那一根根絲線操縱下的木偶，正在舞臺上栩栩如生地抖動身體，自由自在地奔跑跳躍。而作為作為劇組主管兼表演者雙重身份的她，還要在短暫的角色更換的間隙，照顧到舞臺上的燈光、帷幕等后勤物品。艾赫爾和所有的木偶表演者一樣，在沒有被聚光燈照耀的地方，仍在竭盡全力，且甘之如飴。對于她來說，這些木偶就像是她的兒女，是從她的心中生出來的孩子，她將自己所有的精力與熱愛，全都灌輸到這一群小小的木偶人身上。因此當木偶出現了，艾赫爾的靈魂也隨之躍然于舞臺之上了。幾十年里，艾赫爾將所有的時間與精力都傾注于自己的表演事業，馮驥才建議艾赫爾可以結婚，結婚之后她的丈夫或許可以提供幫助，由此能夠減輕艾赫爾身上的負擔，艾赫爾表示不理解：“我哪有時間結婚？我用什么時間結婚？”如今艾赫爾已經接近八十歲高齡，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工作，為了自己的木偶劇團放棄了婚姻，放棄了家庭，為這項文化事業默默奉獻出了自己一生的精力。這是對于藝術的滿腔熱血，更是藝術家們奉獻精神的真實寫照。不同國家有不同的民俗文化，不同的民俗文化卻都由那些任勞任怨的工匠堅守一線。“民間情味濃似酒，鄉土藝術艷如花。年畫天上變風箏，風箏掛墻亦年畫。七十三叟三十七，楊家埠村壽無涯。”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84.這是馮驥才在前往濰坊楊家埠村時，拜訪“民間藝術大師”楊洛書的題詩留念，為的是紀念著數百年來四海聞名的畫鄉，更是為了贊揚這位七十多歲仍默默堅守在年畫創作實踐前沿的老藝人。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84.楊洛書是楊家埠年紀最大的年畫藝人，他所經營的“同順德畫店”至少有二百年的歷史。與天津楊柳青年畫大有不同的是，楊柳青年畫，例如王學勤的缸魚年畫，是半印半畫，手繪為主；而楊家埠年畫全是木板套印，一張畫至少套四五塊版。因此，楊家埠年畫的創作對藝人的刻版技術要求極高，因為只要雕刻出現偏差，那么殃及的便是無數張畫。作為畫店的第十九代傳人，楊洛書的刻畫工藝自然是高超絕倫。他的刀頭功夫精準又獨特，對雕刻技巧的運用更是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七十六歲高齡的他依然還能刻出細如毫發的凸線來。不僅如此，楊洛書還從不因年齡的局限就放低對自己的要求。通常情況下，一張畫需要刻五百塊版，而七十多歲高齡的楊洛書，為了能完成國內外的年畫訂單任務，每年幾乎要刻上幾百塊版。驚人的創作量并沒有消磨他對年畫的熱愛。就在今年，他又自創刀法，刻出了一套新的《西游記》上半部。大概就是因為這年復一年極大的工作量，馮驥才發現楊洛書的手骨節奇大，甚至有明顯的變形。“這手是刻板刻的，走樣了。刻版得使大力氣。白天刻一天，夜里的兩只手疼啊。”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79.他摩挲著兩只粗糙的手，解釋道。經馮驥才了解，楊洛書對年畫的這份熱愛與堅守并不是空穴來風。他的父親楊俊三那代人把同順德經營到了頂峰，還將畫店開到了莫斯科。在他看來，保住先人的業績是后人起碼的責任，是他奮力勞作的動力。如今，畫店的經營是非常可觀的，楊家埠全村一年賣畫高達上千萬張，除了海內外游客對傳統年畫工藝的那份好奇心，更多的是來自沂蒙山區的農民。“他們那么愛年畫嗎？”馮驥才曾問楊洛書，為何他們如此喜愛年畫，楊洛書的回答無比激動：“沒有年畫——他們過不去年啊！”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82.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79.馮驥才.南鄉三十六村[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282.在楊洛書看來，年畫與年俗和人們的生活早已燦爛得融為一體，它不是可有可無的年節裝飾物，而是老百姓心靈最美好的依托。這大概就是年畫藝術流傳至今的意義，也是楊洛書遲遲不肯放下刻刀的最重要的原因。這份文化責任感與使命感，讓他持之以恒的堅守著，熱愛著，默默奉獻著自己的時間與精力。“當全球化的颶風把我們的文化遺產吹得紛飛欲散之時，這些人毅然用身體頂上去，他們不在世人關注的范圍內，故而既沒有迎面送上來香噴噴的花束，也沒有頻頻的善良的曝光。他們遠離繁華鬧市，身在荒野或大山之間，孤立無援，形影相吊，財力微博，卻傾盡個人之所有，十數年乃至數十年如一日，為民族搶救和守候住一份實實在在的燦爛的遺產。”馮驥才.漩渦里:1990—2013我的文化遺產保護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562.馮驥才在《沉默的脊梁》中這樣贊揚默默無聞，堅守本心的民俗藝人們。堅守自我，無私奉獻是不容易的，尤其在當今社會，在這樣急功近利的社會浪潮之下，這種道德精神成為了一種稀缺品。古今中外，每一種消逝的文化遺產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那就是缺乏像艾赫爾，像楊洛書這樣，日復一日堅守崗位、奉獻自我的優秀民間傳承者。馮驥才.漩渦里:1990—2013我的文化遺產保護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562.兢兢業業，精益求精的態度民間藝人作為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者，憑借著精彩的藝術表達和精湛的技藝吸引著民眾們的目光。古今中外，能夠流傳至今的優秀民間文化，都不是憑借濫竽充數和拙劣的藝術品質站穩腳跟的，而是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煉與改造，才贏得了人民大眾的認同。而這些成果的背后，依靠的就是民間藝人身上，嚴于律己，精益求精的做事態度。他們深知傳統文化的珍貴，因此不斷努力學習、傳承和創新，讓傳統文化在他們手中煥發出新的生機和活力。民間藝人身上的精益求精態度，不僅是對自己的要求，更是對傳統文化的尊重和珍視。優秀的文化傳承者會不斷追求更高的境界，不厭其煩地反復練習，不斷完善自己的技藝，力求達到完美的境界。作為奧地利阿爾茨堡最著名的鐵匠，尤瑟夫將嚴于律己，精益求精的精神品質融入到了自己的血液之中。位于奧地利的薩爾茨堡有一條古色古香的糧食街，街道旁的樓層上掛滿了千姿百態的鐵藝招牌。每一個鐵藝招牌都極盡華美流暢，富有當地獨特的巴洛克藝術風格。而這些精致典雅的鐵藝，全都出自尤瑟夫之手。尤瑟夫的鐵廠就在糧食街上，距今已經有六百多年的歷史了。這家鐵廠最初是專門為當地大主教服務的，由于一個鐵匠的家族只維持三代，因此斷了香火的老鐵匠就會把家業留給自己的徒弟，由此保證這家鐵廠的傳衍不斷。尤瑟夫本并不是薩爾茨堡人，只是由于戰亂，他與母親和妹妹一同來到薩爾茨堡避難。尤瑟夫家境貧苦，為了減輕家庭負擔，他早早參加工作，經紅十字會推薦到這家鐵廠做學徒。由于尤瑟夫老實本分又勤勞能干，在鐵廠做工的日子里深受師傅一家人的喜愛與認可。在師傅病重去世時，師母便從眾多徒弟中將他挑選出來，擔任這家鐵廠的主管。整個鐵廠的未來一下子全都交給了這位年僅十九歲的孩子身上。而作為所有學徒中資格最淺，技術進步空間最大的尤瑟夫深知自己的不足，也曾遭受過師兄們的懷疑與嘲諷，但他并沒有因此懷疑自己否定自己，并沒有逃避肩上的這一份責任，而是頂住壓力，用更高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年復一年地勤學苦練，刻苦鉆研。終于，在師娘病重逝世的最后幾年里，他不負眾望，成為了眾多學徒中鐵藝水準最高的優秀鐵匠，繼承了這家鐵廠。然而，尤瑟夫并沒有因此就感到放松，也并沒有因這份繼承人的榮耀而驕傲自滿，反而更加的清醒和自律。“然而，他非但沒有驕傲起來，反而特制一些小鈴鐺系在靴子上，總共十六個。有銀的，也有金的。走在路上，叮叮地響。他說這是為了叫這鈴鐺提醒自己，讓自己警惕，不要揮霍錢財，不要自以為是，不要弄虛作假，永遠要有自知之明。”馮驥才.域外古藝[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2.137.同時，他還注意到，隨著社會審美文化的不斷發展，人們對鐵藝招牌的需求越來越多樣化和精細化，巴洛克藝術需要的是精細和精致，而商業招牌有需要鮮明奪目，富于特色……這些高標準和高要求并沒有嚇倒尤瑟夫，而是讓他更加確定了自己的行業標準——“過于簡單和沒有藝術性的絕對不做”。為了將這唯一的標準貫徹到底，他從年輕時就到各地博物館觀摩繪畫與雕塑作品，培養起了鉆研古畫研究的興趣。對于尤瑟夫來說，鐵匠已經不僅僅是冶煉鍛造的職業，而是兼雕塑、繪畫、做工為一體的藝術家。正由于保持著這種嚴格的自律態度和務實精神，他的鐵廠制品品質世界一流，贏得了廣泛的信譽。如今歐洲的許多國家乃至日本、美國的用戶都爭相來他的鐵廠訂貨。七個世紀以來，這家鐵廠和他的主人一直默默守護在原地，用高品質高標準，見證著數以千計的鐵制藝術品的誕生。而鐵廠主人尤瑟夫，依舊和從前一樣，徘徊在糧食街的一角，守護著自己經營多年的鐵廠。馮驥才.域外古藝[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2.137.果戈里曾說，藝術家的一切自由和輕快的東西，都是用極大的壓迫而得到的,也就是偉大的努力的結果。偉大成就的背后，往往是常人所看不到的艱辛與汗水。尤瑟夫的鐵廠和他的鐵藝制作之所以能夠享譽全球的原因，就在于其精益求精，持之以恒的職業精神。也正是有了像尤瑟夫這樣肯鉆研，肯扎根的優秀民間藝人，眾多瀕危的文化遺產才得以重新煥發勃勃生機。新時代傳統文化創新發展的引領者馮驥才曾在他的文學隨筆《激流中》談到對于文化創新的看法：“藝術形式的變革，有它自身的規律。它不因朝代的更迭而劃分。它是受科學、哲學、社會生活的變化不斷的影響，最后表現在審美內容和方式上的一個飛躍。這個飛躍，要靠一些具有非凡藝術膽識的人去創造。”馮驥才.激流中:1979—1988我與新時期文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399.文化的生命力源于創新創造。失去了創新力，僅靠生搬硬套的繼承，傳統文化便無法適應時代的發展，更無法滿足人民大眾的審美文化需求。因此，對于當下瀕危的民俗文化，只有實現創造性轉化，創新型發展，才能讓其“活起來”。在此過程中，民俗藝人群體作為民俗文化的直接推動者，其創新思維與審美文化意識發揮著關鍵的作用，決定著民俗文化遺產的最終走向。馮驥才.激流中:1979—1988我與新時期文學[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399.民俗剪紙作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遺產的代表，在中國人的文化視野中占據著不可撼動的地位。但近年來，由于時代更迭、生活方式改變和審美轉化，傳統民間剪紙逐漸無法適應現代需要。例如，現代裝修風格偏愛寬大的玻璃窗，而傳統窗花剪紙中的服務于小窗格的“氣眼”和“窗越”便不再有用武之地；作為傳統窗花技術的傳承人，婦女們有著各自不同的職業，不再擅長針線，因此作為刺繡用的剪紙“花樣子”逐漸絕跡；現代人審美更多追求抽象美，喜愛獵奇風格，對于傳統剪紙中模式單一的陳舊花樣提不起興趣……種種原因使得當下很多傳統剪紙藝術遭到冷眼，甚至逐漸消失在大眾視野。天津天后宮剪紙的復興，開創了民間剪紙文化發展的一條新路子。天津的天后宮自古便是著名的剪紙文化之鄉，在這里，剪紙是家家戶戶必不可少的年貨飾品。正是由于這種得天獨厚的市場推動力，精明敏銳的藝人們發現了人民大眾對剪紙的新需求和新眼光，它們順勢而變，打破原有的剪紙原則和剪紙傳統，對傳統剪紙進行了新一輪的變革。他們將新潮的現代元素融入到剪紙設計中，不僅在雕刻工藝上日求精工，還更新了剪紙材料。曾經單一的紅紙，被替換成金紙和彩紙，互相襯托，艷麗多彩，金碧輝煌，既具有熟悉感，又不失新穎。這使得天后宮剪紙更適合現代室內裝潢設計，不僅能夠營造新年氛圍，還能增添室內富麗感。藝人們還積極挖掘了蔚縣的彩色剪紙風格，融入了當下流行的國潮元素，例如“梅蘭竹菊”等幽雅題材的文人畫意象……這些對剪紙的內容和形式創新，激起了一大批年輕人的對天后宮剪紙的熱愛，更是拉動了天后宮剪紙文化的傳播。近幾年，每逢新春佳節之際，天后宮前年貨市場都是一派人山人海的景象，其中最火爆，最壯觀，攤位最多的便是剪紙攤。同時，由于受到大眾的歡迎，天后宮剪紙藝人們還將攤位擺放到天津城的各個角落，大大小小的集市上都能看到天后宮剪紙的影子，這讓原本就注重過年的天津，又多了一份年俗景觀。復興的天后宮剪紙文化，似乎成為了一種傳統文化創新性發展的成功案例。“世有伯樂，然后有千里馬，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天后宮剪紙成功的原因，關鍵在于其受眾群體多，傳播途徑廣，繼而能夠代代相傳，綿延不絕；再加剪紙藝人們積極配合時代潮流，對內容與形式進行變革，因此得以實現創新性發展。而大部分藏匿于民間的優秀民俗文化并不像剪紙那樣有著極廣的受眾群，它們往往是區域性的，僅存于某一個群體之中，因此具有封閉性的缺點。這就使得它們在傳承過程中因為沒有遇到它們的“伯樂”而逐漸銷聲匿跡。馮驥才曾說：“舊時代的民間藝術以買主為生存支柱，而現代社會則需要有眼光的文化人給予支持，包括研究、評論與收藏。”馮驥才.古藝[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225.著名的晉南新絳鼓樂團，就是被“伯樂”發掘到的那個“幸運兒”馮驥才.古藝[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21.225.山西絳州鼓樂是指山西新絳縣流行的鑼鼓樂、吹打樂，素以擂大鼓、花敲干打、演繹故事著稱，源自原始人的石器打擊，具有悠久的歷史。過去，人們的文化生活相對單調，鬧社火幾乎是老百姓最重要甚至唯一的娛樂方式，因而鼓樂有著龐大的愛好人群。但在改革開放之后，由于文化的多元化，鑼鼓愛好者大大減少，絳州鑼鼓的演奏人才逐步老化，青黃不接。絳州鼓樂表演作為一項集體活動，需要許多人共同參與方能完成，況且演奏水平還要基本一致，即使只有個別人水平有差距，也會影響到演奏效果，甚至會攪亂整個鼓樂隊的演奏。同時，還有一些人對鑼鼓表演存在偏見，認為鼓手是比較卑微的職業，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鼓樂團演奏員從業的積極性。傳承人的減少，文化步調的落后，大眾的錯誤判斷，都在阻礙著這項珍貴技藝的傳承與發展。第一批絳州鼓樂老團長王秦安，率先發現了這門民俗文化面臨的種種問題，于是開始了一系列的文化搶救。他一邊將這一遺產引入學校教育，從娃娃開始，讓“傳承”落到實處；一邊積極對外進行文化交流和市場調研，挖掘、整理出一批如《秦王點兵》的傳統曲目，創作出一批如《滾核桃》《老鼠娶親》等一類生活氣息濃厚的現代曲目，并對外進行演出和傳播，將這門技藝投入市場……如今，山西絳州鼓樂團已經聞名天下，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文化中心錄入“世界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數據庫”,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其傳統樂曲多次登上春晚舞臺，榮獲觀眾的一致好評。在新時代，絳州鼓樂已經步入了一個藝術化提升、產業化發展的歷史新階段。而這些矚目的成果，離不開一代又一代樂團團長的堅守與創新。“絳州鼓樂藝術團由老團長王秦安一手創建，從一開始的一無所有，通過我們幾代人的努力，絳州鼓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