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6銀河吹笙銀河吹笙

李商隱

悵望銀河吹玉笙，樓寒院冷接平明。

重衾幽夢他年斷，別樹羈雌昨夜驚。

月榭故香因雨發，風簾殘燭隔霜清。

不須浪作緱山意，湘瑟秦簫自有情。

【譯文】

滿懷心中的惆悵望著冷漠的銀河，獨自吹笙，有話能跟誰說。樓院寒冷陣陣西風吹過，慢慢顯現黎明的天色。

回想起昔曰的歡會照舊激情似火，只惋惜已成舊事花殘葉落。昨夜棲息在樹上斜枝的雌鳥聲聲悲鳴把我從夢中驚醒望著銀河吹歌。

月榭旁有一叢經雨的花朵，散發出陣陣余香仍有雨珠滴落。映霜的殘燭牽動相思，為什么偏有風簾阻隔。

不要輕易將成仙的愿望許諾，那是獨對青燈自我熬煎。湘靈鼓瑟演奏志同道合，秦臺吹簫享不盡人間快樂。

【注釋】

①玉笙（shēng）：笙之美稱，或笙之以玉為飾者。玉簫、玉琴、玉笛之稱同此。劉孝威《奉和簡文帝太子應令》詩：“園綺隨金輅，浮丘待玉笙。”

②平明：拂曉。

③重衾（qīn）：兩層衾被，借以喻男女歡會。幽夢：隱隱不明之夢境。杜牧《即事》：“春愁兀兀成幽夢，又被流鶯喚醒來。”

④別樹：樹的斜枝。羈雌（jīcí）：失偶之雌鳥。枚乘《七發》：“暮則羈雌迷鳥宿焉。”謝靈運《晚出西射堂》：“羈雌戀舊侶，迷鳥懷故林。”劉良注：“羈雌，無偶也。”

⑤月榭（xiè）：觀月之臺榭。沈約《郊居賦》：“風臺累翼，月榭重檑。”榭：臺上的屋子。

⑥浪：猶隨意，輕率、草率。張籍《贈王秘書》：“不曾浪出謁公侯，唯向花間水畔游。”緱（gōu）山意：指入道修仙。緱山，即緱氏山，在今河南偃師縣東南。劉向《列仙傳·王子喬》：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好吹笙，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山成仙。三十余年后，乘白鶴于山頭，舉手謝時人，數日乃去。李白《鳳笙篇》：“綠云紫氣向函關，訪道應尋緱氏山。”[2][3][4]

⑦湘瑟（sè）：湘靈鼓瑟，即湘水女神鼓瑟傳情。屈原《楚辭·遠游》：“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注：“湘靈，舜妃，溺于湘水，為湘夫人。”此典原是說讓傳聞中的湘水之神彈奏瑟，后借喻為奇妙動人的藝術作品或高雅的藝術境界，唐詩中又用以表現悲思。秦簫：杜甫《鄭駙馬池臺喜遇鄭廣文同飲》：“重對秦簫發，俱過阮宅來。”傳聞秦穆公時，有一個名叫簫只（亦作蕭史）的人很會吹簫。簫聲能引來白鶴、孔雀，翔集中庭。穆公的女兒弄玉愛上了簫只。穆公便把女兒嫁給了他。簫只教弄玉吹簫，能引來鳳凰。穆公為他們修建鳳臺。簫只夫婦居臺上數年不下。后一道跨鳳，雙雙飛去。

【創作背景】

此詩約作于大和三年（829）秋，詩人下玉陽赴天平幕前夕。此詩是詩人聽到女冠（女道士）吹笙所作，想到了以前學仙與女冠交往的舊情。但是李商隱與王夫人感情真摯，伉儷情深，相識到自己不應牽惹舊情，寫此詩更是流露出詩人對亡妻的執著與癡情。

【作品賞析】

詩題取第一句中的四個字，是李商隱詩中公認較犯難懂的作品之一。詩歌看去內容散亂，解構松散，難以建立聯系，然而若把握了詩人心理的改變，詩的脈絡就不難發覺。

這首詩打破時間與空間的依次和邏輯聯系，憑借心里直覺反映內心的微妙改變，跳動性極強，但也顯得晦澀難懂。李商隱的聞名詩作《錦瑟》和《無題》（颯颯東風細雨來）都采納了這種方式進行結構，章法手法上都與《銀河吹笙》相像。因此在解讀上也特別相像。

首聯寫吹笙的環境，用示意的手法，烘托凄涼景象。詩人在平明特別，徘徊在微冷的院落之中，滿腹愁緒地遙望著銀河，靠吹笙向上天傳達自己的訴求。“悵”、“寒”、“冷”三字雖描寫的是環境，卻渲染了冷寂的氛圍，示意詩人內心的凄然。“銀河”意象出現，詩人用以與自己的境況對比，示意自己的境況尚且不如一年才能見一面的牛郎織女。詩人觸景生情，使心境與環境融為一體，相互證明，相互溝通，流露出詩人內心的哀痛。

頷聯記述了詩人吹笙的內容。“重衾幽夢”指夫妻生活奇妙和諧，尤如夢幻。李商隱雖仕途坎坷，卻遇到了一位對他不離不棄的妻子，李商隱對她敬重、憐愛有加。然而妻子早亡，詩人悲慟欲絕。因此詩人在這里只能在回憶中回想當時種種過往，沉醉在夢幻的華蜜與溫馨中。但是詩人的美夢卻被中斷，現實無情地敲醒了詩人，美夢幻滅的詩人更為苦痛。他感覺自己就像窗外孤苦伶仃、通宵驚啼的雌鳥一般。李商隱始終處于幻想和現實之間，被幻想破滅的苦痛熬煎著，內心失落而孤獨。

頸聯寫眼前景物，虛實結合，全寫景而落于情。詩人看到曾與妻子游賞的地方，不禁幻想當時的情景。月光溫潤如玉，像一片輕紗一樣覆蓋著臺榭邊的繁花，此時這些迷人的小花，應當在春雨的滋潤下花繁葉茂了。然而就在此時，現實擊敗了夢魘，一陣寒風透過窗外，屋內紅燭搖曳不定。透過布簾望向窗外，一片蕭瑟，青霜帶寒，凄涼至極。兩句一揚一抑，先寫夫妻間形影相隨的溫馨場景，進而寒風刺骨，將詩人從夢幻中拉回現實。他猛然驚醒，才念及斯人已去，空留斷壁頹垣。在大起大落的對比中，傳達詩人內心極大的思念與苦痛，虛實相映，不見斧鑿，是真情流露。

尾聯抒發詩人的幻想與執著。夜半時分，他像王子晉一樣吹笙，不過是效仿湘靈，借音樂抒發內心矢志不渝的癡情，并不是要升仙。詩人連用兩個典故。上句“緱山”取典漢劉向《列仙傳》，該故事講王子晉好吹笙，最終在緱山成仙。下旬“湘瑟”取典干錢起《省試湘靈鼓瑟》，詩題由《楚辭》中“使湘靈鼓瑟兮，令海若舞馮夷”中摘出。湘靈是舜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在洞庭湖溺水死后成為湘水女神。兩個典故的運用，表明白自己對愛情的執著純真，感人肺腑。

此詩支配奇妙，看似散亂而實則嚴密。同時敢于打破常規，體現了詩人意識的流淌和心情的微妙改變。詩人多用對比手法，樂景哀景交替出現，渲染詩歌哀痛氛圍，極其動人。

【作者簡介】

李商隱，字義山，號玉溪生、樊南生，唐代聞名詩人，祖籍河內（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陽，誕生于鄭州滎陽。他擅長詩歌寫作，駢文文學價值也很高，是晚唐最精彩的詩人之一，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為“溫李”，因詩文與同時期的段成式、溫庭筠風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里排行第十六，故并稱為“三十六體”。其詩構思新穎 ，風格秾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和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美麗動人，廣為傳誦。但部分詩歌過于隱晦迷離，難于索解，至有“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因處于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死后葬于家鄉沁陽。作品收錄為《李義山詩集》。

李商隱生活的年頭正是李唐王朝江河日下，社會動蕩擔心，政治腐敗的晚唐前期。社會病態紛呈，沖突重重。李商隱誕生于一個小官宦之家。少年喪父，他幫助母親千里迢迢帶著父親的靈柩歸里。弱小孤男，撐持門面，傭書販舂，備嘗艱辛。家境困厄，不費學業，16歲即以文章知名于文士之間，先得白居易賞識，再得令狐楚知遇，對其培植獎掖。然科場不公，五考方得一第;官場污濁，十年不離青袍。就婚王氏夫妻恩愛情篤，卻給仕途帶來厄運，致使終生處在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說不清，道不明，受盡夾板氣。雖苦苦掙扎，也無法擺脫人際關系這張無形的羅網，致使他“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

李商隱就生活在這樣動蕩擔心的社會大環境中，本人又遭逢種種不幸。但他從未向命運低頭，始終在舍命抗爭。他的精致絕倫的詩文便是抗爭與控訴的記錄。他是一個至情至性，重情重義，很有骨氣的正人君子，絕非是勢利輕浮不講信義的輕薄小人。只要仔細考察幾件事，便可以真正理解李商隱的政治品質和生活品質，而正是這兩個方面使他蒙受了不白之冤。

先說政治品質。此方面之關節點則在于所謂的“去牛就李”的問題。李商隱受知于令狐楚，令狐父子對李商隱有恩，這是毫無疑問的。令狐楚終生都特別器重愛惜這個才華橫溢的青年，臨死時還將寫《遺表》的任務交給他，可謂知遇至深。然終商隱之世，觀其全部詩文，對令狐楚始終充溢著感謝之情，絕無半字微詞。無論是從史傳所載還是從商隱詩文內證來看，商隱平生未作一件有負令狐家之事，何背恩之有？就婚王氏，純屬個人婚姻選擇問題，王茂元當時亦非朝廷要員，其實也沒有明顯的黨派傾向，又何能談得上“去牛就李”？

當兩黨激烈斗爭之時，每當發生大的人事關系變動，李商隱沒有一次趨炎附勢去攀附得勢者。相反，他總是憐憫那些失勢被整之人。牛黨中的蕭浣，楊嗣復被貶時，他曾前往貶所探望。會昌年間令狐綯失勢時，李商隱與他的交往反而親密一些。李德裕被貶之時，李商隱毫無顧忌地為其《會昌一品集》作序，對其政績人品賜予崇高的評價，為一個被當政者嚴密監視下的下臺宰相大唱贊歌，這須要不凡的膽識和氣魄。僅此一點，便可看出商隱具有堅持正義，守正不阿，憐憫弱者，不依附權貴的珍貴品行。晚唐社會，官宦竊柄，擾亂朝綱，牛李黨爭。勾心斗角，人事紛紜，相互傾軋。李商隱終生關切民生疾苦，在弘農縣尉任上，為活獄而不怕得罪上司孫簡，不怕丟官，足以顯示出他的熱血心腸和骨鯁氣節，此亦是政治品質之大節。

再說生活品質。李商隱在就婚王氏之前的確有過戀愛經驗。他與柳枝、宋華陽都相戀過，而且戀得特別癡情。但當他與王氏結婚之后，對愛情卻頗為專一執著，未有竊玉偷香之事。他與妻子的感情很深篤。王氏死后，商隱在梓州幕府時，府主憐憫他鰥居清苦，要把才貌雙佳的年輕樂伎張懿仙賜配給他。當時商隱正值中年，喪妻逾歲，續弦亦在情理之中，但商隱因思念亡妻而婉言謝絕，獨居至死。妻亡之后尚能如此鐘情自守，妻在之時更無可能輕佻放浪。商隱非輕薄之徒。

至情至性的作品方能打動讀者。只有具有赤子之心，酷愛生活，關切現實與人生的作家，只有具有高尚品行的作家，才可能創作出反映社會主流與本質的至情至性的作品。品行卑污低劣的人無論如何也寫不出格調高尚感人肺腑的作品。

李商隱通常被視作唐代后期最杰出的詩人，其詩風受李賀影響頗深，在句法、章法和結構方面則受到杜甫和韓愈的影響。很多評論家認為，在唐朝的優秀詩人中，他的重要性僅次于杜甫、李白、王維等人。就詩歌風格的獨特性而言，他與其他任何詩人相比都不遜色。但用典相對較多，有晦澀之嫌。贊許李商隱詩歌和指責他的人，所針對的都是他顯明的個人風格。后世很多詩人仿照李商隱的風格，但沒有一位被認可。依據劉學鍇、余恕誠的整理探討，李商隱流傳下來的詩歌共594首，又《集》外詩16首，陳尚君《全唐詩補編》錄入4首，共存詩614首，但是有的詩明顯為誤入。其中381首已經基本確定了寫作的時間，213首無法歸入詳細的年份。此外，還有十來首懷疑是李商隱的詩作，不過證據欠充分。

從吟詠的題材來看，李商隱的詩歌主要可以分為幾類：

政治和詠史。作為一個關切政治的學問分子，李商隱寫了大量這方面的詩歌，留存下來的約有一百首左右。其中《韓碑》、《行次西郊作一百韻》、《隨師東》、《有感二首》等，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作品。李商隱早期的政治詩指陳時局，語氣嚴厲悲憤，又含有自我期許的意味，很能反應他當時的心態。在關于政治和社會內容的詩歌中，借用歷史題材反映對當代社會的看法，是李商隱此類詩歌的一個特色。《富平少侯》、《北齊二首》、《茂陵》等，就是其中的代表。

抒懷和詠物。李商隱一生仕途坎坷，心中的理想無法得到實現，于是就通過詩歌來排遣心中的郁悶和擔心。《安定城樓》、《春日寄懷》、《樂游原》、《杜工部蜀中離席》是流傳得較廣的幾首。值得留意的是，這類內容的作品中很多七言律詩被認為是杜甫詩風的重要繼承者。

感情詩。包括大多數無題詩在內的吟詠內心感情的作品是李商隱詩歌中最富有特色的部分，也獲得了后世最多的關注。《錦瑟》、《燕臺詩》、《碧城三首》、《重過圣女祠》等，保持了與無題詩類似的風格。而《柳枝五首》、《夜雨寄北》、《悼傷后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等，則反映出李商隱感情詩另一種風格的意境。

應酬和交際。在李商隱用于交際的詩作中，寫給令狐绹的幾首（《酬別令狐補闕》、《寄令狐郎中》、《酬令狐郎中見寄》、《寄令狐學士》、《夢令狐學士》、《令狐舍人說昨夜西掖玩月因戲贈》）特殊引人留意，為說明他與令狐绹的關系供應了干脆的證據。李詩廣納前人所長，承杜甫七律的沉郁頓挫，融齊梁詩的華麗濃艷，學李賀詩的鬼異幻想，形成了他深情、纏綿、綺麗、精致的風格。李詩還擅長用典，借助恰當的歷史類比，使隱秘難言的意思得以表達。李商隱《東還》詩膾灸人口，賞讀該詩，可看出李商隱所表露歸去尋師學仙只是一句托辭，所謂學道不過借此疏解自己內心不平與感嘆自己命運的不幸，更有面對朝政種種荒淫無道的憤慨以及對正一步步走向衰敗的唐皇朝的哀嘆。

《東還》

自有仙才自不知，十年長夢采華芝。

秋風動地黃云暮，歸云嵩陽尋舊師。

注：鄭板橋特別喜愛這首唐李商隱《東還》詩，常用其獨特的“板橋體”題寫贈送親友，故后來誤把這首李商隱《東還》詩認為是鄭板橋寫的，在“鄭板橋集-詩詞”、《書七絕十五首長卷》等書箱中都被收錄。《東還》詩作者是李商隱！

李商隱的詩歌體現了他的思想，其人基本思想基本屬于儒家，但看中好用，對儒學有肯定的批判精神，認為不必規規然以孔子為師，不必以“能讓”為賢等。他還有佛道思想，主見以“自然”為祖。

商隱的詩具有顯明而獨特的藝術風格，文辭清麗、意韻深微，有些詩可作多種說明，好用典，有些詩較晦澀。現存約600首，特殊是其中的無題詩堪稱一絕，而最為突出的便是他的愛情詩。李商隱擅作七律和五言排律，七絕也有不少杰出的作品。清朝詩人葉燮在《原詩》中評李商隱的七絕“寄予深而措辭婉，實可空百代無其匹也。”

他的格律詩繼承了杜甫在技巧上的傳統，也有部分作品風格與杜甫相像。與杜甫相像，李商隱的詩常常用典，而且比杜甫用得更深更難懂，而且常常每句讀用典故。他在用典上有所獨創，喜用各種象征、比興手法，有時讀了整首詩也不清晰目的為何。而典故本身的意義，常常不是李商隱在詩中所要表達的意義。例如《常娥》（嫦娥），有人直觀認為是詠嫦娥之作，紀昀認為是悼亡之作，有人認為是描寫女道士，甚至認為是詩人自述，眾說紛紜。

也正是他好用典故的風格，形成了他作詩的獨特風格。據宋代黃鑒的筆記《楊文公談苑》記載，李商隱每作詩，肯定要查閱很多書籍，屋子里到處亂攤，被人比作“獺祭魚”。明王士楨也以玩笑的口吻說：“獺祭曾驚博奧殫，一篇錦瑟解人難。”（《戲仿元遺山論詩絕句》）指責看法認為他有時用典太過，犯了晦澀的毛病，使人無法了解他的詩意。魯迅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