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蒙古時期的宗教政策

公元1218年，中國天津北部被蒙古軍隊收復，進入蒙古統治時期。蒙古統治者為了進行軍事擴張并維持對于領土廣闊、民族復雜、文化參差的汗國的統治,在宗教上采取兼容并蓄的政策。至公元1271年元朝建立之前,蒙古統治者在西域實施的宗教政策約經歷了以下幾個時期:一、麻黃宗教政策的不同表達成吉思汗(1162—1227)做為12世紀末崛起的蒙古民族著名領袖,被尊為元太祖。在此時期,由于高昌亦都護、阿力麻里王和海押立的哈剌魯王在成吉思汗經略天山南北及征服中亞的戰爭中曾做出貢獻,特別是亦都護還隨成吉思汗對西夏作戰,因此為成吉思汗所器重。高昌回鶻亦都護保留了原統治地區,仍稱其號。昔黑納的斤也蒙成吉思汗的恩寵,奉命治理阿力麻里。這兩地蒙古統治者都只派“達魯花赤”進行監督。至于哈剌魯王阿兒思蘭汗則仍領有海押立,后來其子還得到錫爾河畔的訛跡邗的封邑。成吉思汗曾下令把歸順了他的第一個伊斯蘭教君主阿兒思蘭汗稱為“薩爾塔克臺”,其含義是“表示某種文明類型人的意思”1也就是把他們作為蒙古帝國諸種文明構成中伊斯蘭文明類型的代表。成吉思汗在他的文治武功中十分注意利用宗教做為其統治的精神支柱,雖然成吉思汗時代薩滿教是蒙古民族的主要信仰,但他仍采取對各種宗教兼容并蓄的政策。成吉思汗曾下令對一切宗教必須予以尊重,不得有所偏愛;干預任何教派的自由,是應該受到懲罰的犯罪行為,不僅優待一切宗教而且要敬重一切宗教;免征托缽僧、誦古蘭經者、法官、醫師、學者、獻身祈禱與隱遁生活者的租稅與差役;謚免祭神寺廟及居住于該等寺廟之僧人的一切租稅,以示尊敬等。但是成吉思汗的宗教政策是為其進行軍事擴張和維護其政治統治服務的,因此其宗教政策的實施往往因實際情況的不同而有所變化。在西遼王朝臨終之前,由于乃蠻首領屈出律篡位,對伊斯蘭教施行高壓政策,其殘暴行徑激起了喀什噶爾與和闐穆斯林民眾的強烈反抗。成吉思汗派兵征討屈出律并宣布保護穆斯林宗教信仰自由,從而迅速取得了收服新疆之役的勝利。但在1219—1224年間成吉思汗征服中亞時因情況不同而對伊斯蘭教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態度。由于1219年訛答剌地方官哈只兒汗亦納勒術殺死了成吉思汗派出的穆斯林商隊和使者,而蒙古軍征服中亞時花剌子模沙赫與中亞各城市穆斯林又進行了武裝抵抗,因此成吉思汗在摧毀中亞伊斯蘭政權時以“上帝之鞭”的身分出現,毫不掩飾地采取了屠殺穆斯林民眾和玷污伊斯蘭教的行動。如在布哈拉,該城大清真寺為蒙古馬隊的鐵蹄所踐踏,《古蘭經》抄本扔得滿地皆是,被踩成爛泥,裝古蘭經的書箱成了蒙古人的喂馬槽,伊瑪目、謝赫、宗教學者在馬圈充當喂馬人的角色。最后他們也與穆斯林百姓一樣遭到殺戮和流放。但總起來看,成吉思汗的宗教政策在他一生東征西討,擴大版圖,建立蒙古大帝國的事業中產生了極為重要的作用。他對各種宗教兼容并蓄,不僅可用以招徠被征服地區具有不同信仰的民族首領和百姓,減少他們的對立和反抗,而且能在諸多民族各種宗教人士和信徒中禮賢下士,招納人才。成吉思汗所任用的著名人物如契丹族佛教居士耶律楚材,畏兀兒景教徒塔塔統阿,出身于山東的道教領袖長春真人丘處機等都曾發揮過重要作用。這里特別值得提出的是兩位西域穆斯林人物牙剌洼赤和馬思忽惕父子。牙剌洼赤原名馬合木·花剌子模,原為祖居巴拉沙袞的回紇族人,因經商遷居花剌子模都城玉龍杰赤,并成為伊斯蘭教十葉派伊斯瑪儀派的一個分支——卡爾瑪特派的信徒。牙剌洼赤早年在前往蒙古地區經商時就與成吉思汗相結識,1215年后曾擔任成吉思汗派往花剌子模的商隊和使團中的主要頭目,促使花剌子模汗穆罕默德與蒙古君主簽訂和約。后來他就以綽號“牙剌洼赤”(即“使者”之意)而聞名。在成吉思汗進兵中亞,皇太子術赤于1221年攻陷玉龍杰赤城后,牙剌洼赤于兵燹之中將其子馬思忽惕攜帶到太祖帳中引見。成吉思汗乃命其子馬思忽惕協同蒙古答魯合臣共同管轄布哈拉、撒瑪爾罕、玉龍杰赤、于闐、喀什噶爾及其他城池。將其父牙剌洼赤帶回,與管轄全國百姓的答魯合臣共同鎮守金之中都城(北京)。自此牙剌洼赤與馬思忽惕父子成為掌管中原財賦和西域政務、賦稅,同被四朝寵遇的穆斯林重臣,先后為蒙古中央王朝以及察合臺汗國做出了很大貢獻。成吉思汗在總結畢生政治經驗時將其在宗教上兼容并蓄的政策做為一條重要的遺訓:“令其后裔切勿偏重任何宗教,應對各教人待遇平等?！?這一遺訓為歷代蒙古大汗所貫徹執行。二、蒙古法與伊斯蘭教法的矛盾成吉思汗在世時曾于公元1225年給四個兒子分封了領地。其封地通稱四大汗國。長子術赤的封地(俄羅斯及西伯利亞西部)為欽察汗國,次子察合臺的封地為察合臺汗國,三子窩闊臺的封地(蒙古西部)為窩闊臺汗國,四子拖雷居蒙古本土,而拖雷之子旭烈兀后在伊朗、阿富汗、西亞建立伊兒汗國。其中察合臺汗國系“西遼故地”,包括中亞和古代新疆地區,首府為阿力麻里。不過諸王的封地只是草原牧地,農耕地區和城市的所有權仍歸中央的大汗掌握,因此天山南北路的別失八里、畏兀兒地區與和闐、喀什噶爾等城市及農耕區仍由中央政府委派官吏管理。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成吉思汗分封的領土雖然遼闊,但三位太子的斡耳朵(都城)都位于古代新疆地區相距不遠的地方。術赤的斡耳朵在額爾齊斯河,窩闊臺的在塔城附近,而察合臺的在伊犁。1227年成吉思汗死后,1229年窩闊臺登大汗之位為元太宗,才離開新疆,住到鄂爾渾河成吉思汗的都城哈喇和林。在各種宗教學者撰寫的歷史文獻中,窩闊臺合罕(大汗)被公認為是一位公正寬厚的君主,他鼓勵各種宗教自由發展,在蒙古帝國首都哈喇和林修建了各宗教的寺廟,以象征其繼承成吉思汗寬容的宗教政策,并嚴禁各宗教之間的無謂糾紛和爭端。而與窩闊臺合罕在位時間差不多的察合臺汗則不同,由于成吉思汗生前親自指定察合臺汗為蒙古公法的監護人,執掌帝國的札撒,因此察合臺在執政中嚴刑峻法,在其統治的封域內更是帶頭作出表率,而與窩闊臺的雍容大度恰相反照。在處理蒙古法與伊斯蘭教法的矛盾關系上反映出蒙古統治者施行其對待伊斯蘭教政策的一些具體情況。早在成吉思汗時期,為了在蒙古諸部及其所征服地區實施其統治,就已在蒙古族古老的習慣法基礎上制訂了系統的法典,即《大札撒》,其內容包括汗和國家的權力,義務服役,豁免役稅,行政,軍事,狩獵,賦稅,宗教信仰,以及刑法,民法,商法,國際外交法等多方面內容。該法典頒行于公元1225年,在蒙古帝國所有地區推行,是維持帝國統治秩序的重要基礎?？墒菍Ρ徽鞣貐^的民族來說,蒙古法往往與這些民族所遵行的傳統習慣和法規并不一致。特別是在古代新疆和中亞各民族穆斯林中,蒙古法與伊斯蘭教法的矛盾表現得尤其尖銳。例如在蒙古人的札撒中規定:“春秋兩季人們不可以在白晝入水,或者在河流中洗手,或者用金銀器皿汲水,也不得在原野上曬洗過的衣服,因為他們相信,這些動作增加雷鳴和閃電。”這是基于薩滿教迷信觀念的影響而形成的法規。但是對于伊斯蘭教來說,水凈禮卻是在各種宗教儀式活動中最基本的禮儀,因此蒙古法的這一禁水規定給伊斯蘭信徒的宗教生活形成了很大的束縛和局限。蒙古札撒還規定:“人們不得用斷喉的方法屠宰牲畜,而當按蒙古人自己的方式剖開牲口的胸腹?！?這更是與伊斯蘭教法有關食物的禁忌和割喉殺牲的習慣根本沖突的。此外蒙古法關于禁止人民說某物不潔,肯定一切物都是清潔的,不區分清潔物與不清潔物,禁止人們在衣物完全穿破之前,洗濯正穿著的衣服,無論對蘇丹或者其他什么人,都必須使用他的名字等其他一些規定也與伊斯蘭教法和穆斯林的生活規范格格不入。在穆斯林史學家、波斯人志費尼的《世界征服者史》和拉施特的《史集》等世界歷史名著中,都特別記載了窩闊臺合罕與察合臺汗在處理蒙古法與伊斯蘭教法關系上所采取的不同態度。有關對待蒙古法中禁止白晝入水的一件軼事的記載說:一天中午窩闊臺合罕與察合臺汗在狩獵返回途中看見一個穆斯林坐在河中洗身。察合臺汗怒不可遏,他要將此人處以極刑,焚骨揚灰。但窩闊臺合罕卻拖延到第二天審問,并令人把一個銀幣投入水中,要案犯在審訊中說是因為一貧如洗才不要命下去撈錢的。從而使此人免罪獲釋。另一件關于蒙古法禁止斷喉宰牲的軼事說,有一個穆斯林在家中宰羊時被一個欽察人暗中監視,抓獲報官,最后案件報到窩闊臺合罕那里,而窩闊臺合罕卻下令將這位穆斯林免罪,把告密者處死?？墒墙垢詈須⑸鼌s是察合臺汗嚴厲施行的法律,在察合臺汗國所轄地區,人們因懼怕察合臺的嚴厲的刑罰,一度無人公開宰羊,有的地方穆斯林被迫吃腐肉。察合臺在執行蒙古札撒上的凜烈無情,對伊斯蘭教徒來說形成難以忍受的重負,以致在他死后有位穆斯林詩人寫詩詛咒他。信仰基督教的學者則以此認為察合臺傾向于基督教。馬可·波羅甚至借民間傳說渲染說察合臺本人也成了一個基督教徒。4其實在階級社會里,無論是民族矛盾還是宗教矛盾歸根結底依然是階級斗爭問題。窩闊臺合罕的寬厚大度與察合臺汗的嚴刑峻法,都不過是從維護蒙古封建統治階級的利益出發的。而且出于對各民族農民和手工業者等被統治階級進行政治統治和經濟剝削的共同需要,蒙古貴族與當地伊斯蘭封建主仍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窩闊臺合罕就任用了成吉思汗的大臣、穆斯林富商牙剌洼赤管理河中地區。察合臺汗不僅自己娶了花喇子模王的一個女兒為妻,而且重用訛答剌的穆斯林巨富哈巴失·阿迷的。哈巴失·阿迷的從蒙古人征服中亞時起就追隨察合臺而位居宰輔,由于他的權勢和財富,當朝權貴都與他聯姻。哈巴失·阿迷的也將自己的兒子分別送到察合臺汗諸子門下擔任侍從。蒙古統治者與伊斯蘭封建主結合在一起實行殘酷的壓迫剝削,導致農業經濟的嚴重破壞,使得極端貧困的穆斯林勞動人民不得不起來反抗。公元1238年在布哈拉爆發了由制篩匠馬合木·塔剌必領導的起義。但是在蒙古征服者與當地伊斯蘭封建主的聯合鎮壓下起義遭到失敗。為了對起義者進行報復,蒙古軍準備對布哈拉屠城,只是由于牙剌洼赤極力反對,最后求得窩闊臺合罕的赦免,才避免了這一場浩劫。但此后不久,牙剌洼赤終因與察合臺汗不睦而被調回燕京行省任札魯忽赤(斷事官),主管漢民公事和中原財賦。其子馬思忽惕則以總督身分管理河中地區。三、巴哈丁瑪兒吉納尼1241與1242年窩闊臺和察合臺相繼去世。乃馬真后脫哥那哈敦暫時監攝國政達5年之久,直到1246年由窩闊臺的長子貴由繼大汗之位(元定宗)。貴由曾經受過基督教的薰陶,其大臣、太傅合答與宰相鎮海都是基督教徒。因此貴由也受到該教的培育,對基督教的印象繪于其胸,“猶如刻在石頭上的圖畫”。他極力禮遇基督教及其教士,西方傳教士從大馬士革、魯木、八吉打、阿速、斡羅思各地聞風而來,在宮廷侍御之中也大多為基督教醫生,“結果基督教的教義在他統治期間興盛起來,沒有穆斯林敢于跟他們頂嘴”。5但貴由合罕對伊斯蘭教并未完全偏廢。在乃馬真后攝政時期曾因忌恨朝中大臣,陰謀施加迫害。牙剌洼赤被讒害奪職,逃匿于皇太子闊端處,馬思忽惕亦急投拔都的宮廷辟難。到貴由登位后,這兩位穆斯林大臣才恢復了原職。在察合臺汗國,曾根據成吉思汗生前的決定和窩闊臺重申執行的命令,察合臺汗位繼承人是他的孫子哈喇旭烈兀。但貴由與察合臺汗第5子也速蒙哥相好,他以孫子繼位不合法為借口廢除哈喇旭烈兀,立也速蒙哥為汗。因此曾擁立哈喇旭烈兀的大臣哈巴失·阿迷的被也速蒙哥所斥退,而起用了哈巴失·阿迷的養子巴哈丁·瑪兒吉納尼。巴哈丁的生父是跋汗那國世襲伊斯蘭教長,生母也出自喀什噶爾喀喇汗王室后裔。史學家志費尼曾親自接交過巴哈丁,說他一身兼備精神的和世俗的卓越知識,因而早就受到察合臺汗的賞識,并終于晉升宰輔的高位。巴哈丁·瑪兒吉納尼的家是當時伊斯蘭學者們的中心,在他執政時期,伊斯蘭教學者們受到他的慈憫和矜恤的救濟。而且由于他的斡旋,哈巴失·阿迷的才未被也速蒙哥害死。四、蒙哥汗的選用與宗教政策公元1248年貴由大汗去世,以后術赤之子拔都以家族尊長的身分于1251年主持推選拖雷的長子蒙哥擔任大汗,是為元憲宗。蒙哥的登基,打破了窩闊臺系宗王世襲大汗之位的美夢,因此他們陰謀叛亂,分裂蒙古帝國的統一。在這一政治斗爭的重要關頭,牙剌洼赤與馬思忽惕父子采取了堅決擁立蒙哥汗的態度。1251年初在首都哈喇和林舉行登基慶典時,窩闊臺系失烈門、忽察、腦忽三宗王謀叛的計劃敗露,蒙哥汗親自審案,因事涉宗親,時當初政,多行誅戮,甚難決斷。蒙哥汗在征詢大臣們的意見時,牙剌洼赤講了一段故事啟發他說,當亦思罕答兒(馬其頓王亞歷山大)征服了世界上大部分國家時,他想去攻打忻都斯坦(印度)。但其國中的異密們卻拒不服從,圖謀各自獨立。亦思罕答兒派急使到魯木去向亞里士多德求教,亞里士多德和使者一起到花園中去,吩咐把根大而深的樹挖掉,在它們占據的地方種上一些弱小的樹,卻沒有給使者答復問題。受命的使者返回后向亦思罕答兒如實報告他看見的情況,亦思罕答兒深有所悟,于是他處死了一些豪強專橫的異密,而用他們的兒子們取代其位。牙剌洼赤所述也使蒙哥汗得到很大啟發,遂下令誅三王之黨77人,從而迅速控制了局勢。由于牙剌洼赤與馬思忽惕父子在維護蒙古帝國的統一中做出了貢獻,因而繼續受到蒙哥汗的重用。當時由于諸宗王橫征暴斂,農民的收獲所得尚不及交納各種賦課征收額的一半,大批農民傾家蕩產,流離失所。蒙哥汗在聽取各地大臣意見后,決定按牙剌洼赤在河中地區采取的方法來征收,也就是所謂“忽卜綽兒稅”,其稅制規定一個富人每年應被征收10個第納爾,如此按比例降至一個窮人被征收1個第納爾,除此之外不得另外非法征稅,從而減輕了人民過重的負擔。蒙哥汗時期仍繼續執行自成吉思汗以來的宗教政策。蒙哥在接見西方基督教使節威廉·魯不魯乞時說:“我們蒙古人相信只有一個上帝,在他保佑下我們生活,在他保佑下我們死亡。對于他我們懷著一顆正直的心。但是,正如上帝賜給手以不同的手指一樣,同樣的,他也賜給人們以不同的方式?！?蒙哥汗解釋說,上帝賜給基督徒以《圣經》,而賜給蒙古人以占卜者。雖然蒙哥汗在本質上是薩滿教的信奉者,但他仍然允許宗教上的不同信仰方式。他不使用政權的力量去發展或壓制某一種宗教,對于各宗教之間的矛盾,他采取辯論的辦法以判定其曲直。1254年在哈喇和林發生了由蒙哥汗主持的基督教、伊斯蘭教與道教的辯論大會,當時基督教的傳教士與伊斯蘭教學者聯合批駁道教,占了上風。1255年又有佛教與道教首領登殿辯論大會,結果由長春真人邱處機的弟子李志常把持稱霸一時的全真道大受挫敗。在蒙哥汗時期,西域伊斯蘭教得到保護和發展。起初畏兀兒地區第三任亦都護薩侖的斤也參與了窩闊臺系宗王準備武裝反對蒙哥汗的計劃,并借口宗教的原因,預謀在一個禮拜五舉行聚禮(主麻)時全部消滅別失八里及其鄰近的穆斯林,集結了一支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