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開元寺博物館建筑中妙音鳥的翅前之功

泉州開元寺建于唐朝初年，經過多次重建和修復。其中，這座寺廟是在明朝崇禎十年（1637年）修建的。該大殿前部天花頂上有24尊人首鳥身的妙音鳥(梵語kalavinka,音譯迦陵頻伽),手持各種樂器或文房四寶,姿態曼妙,美麗絕倫。其翅膀造型有兩種,一是鷹翅(圖1),一是火焰翅(圖2)。鷹翅或許多見,而火焰翅卻是很罕見。二者蘊藏著印度—伊朗雅利安人對太陽和火焰頂禮膜拜的文化內涵。對雄鷹(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長翅膀的神獸,比如飛馬、飛牛、飛魚等,在各個民族的遠古神話傳說中也很普遍,本文不涉及)、太陽、火焰的崇拜或許是遠古先民的普遍現象,但將三者糅合則是印度——伊朗雅利安人的獨特文化。大約在公元前1500年,共同生活在中亞地區的印度——伊朗雅利安人分道揚鑣,其中一部分進入南亞次大陸,稱為印度雅利安人,他們崇奉的圣典是長期在部落中口口相傳的四部吠陀經。之前,南亞次大陸上的土著居民是達羅毗荼人,為黑褐色人種。另有一部分雅利安人進入伊朗高原,稱為伊朗雅利安人。伊朗高原上的土著居民是埃蘭人,其族源自今不清晰,但從膚色上來說屬于白種人。伊朗雅利安人主要有米底人和波斯人兩個部落,先是米底人取代土著埃蘭人在伊朗高原西部建立起米底王朝(前727-前550年),后來波斯人崛起,建立阿契美尼德王朝(前550-前331年)即古波斯帝國。伊朗雅利安人崇奉的圣典是《阿維斯塔》。“阿維斯塔”(Avestā)與“吠陀”(Vedā)詞根相同,具有“知識、智慧”的含義。也就是說,在印度—伊朗雅利安人分道揚鑣之前,二者有著共同的圖騰崇拜。在最早的一部吠陀經《梨俱吠陀》中,太陽神族是最重要的神族,享有最多的頌歌。其中,太陽神(Sūrya,蘇利耶)最重要,“彼如一雄鷹,循其路運轉。”(RV.7:63:5)[1]其次,是金體神(Savitr,沙維特利,又稱朝暮神),太陽神是金體神的光源,二者是一神二相,金體神“神鳥展美翅,環視中天界;阿修羅善導,感應尤深化。”(RV.1:35:7)第三,是黎明神(Usas,烏莎),“烏莎天之女,遐邇放明光”(RV.4:51:1),“多彩美晨妃,挺立于東方”(RV.4:51:2),這是一位美妙的天女形象。第四,在《梨俱吠陀》中,毗濕奴(Visnu)的重要性尚不突出,他以三大步行遍地界、空界、天界,代表的是太陽光芒無所不及,因此被稱為“遍入天”,“彼之最上步,朝下施光照”(RV.1:154:6)。之后,毗濕奴逐漸發展成為印度教的主神之一。第五,是友愛神(Mitrā,密多羅),太陽神族之一,代表的是太陽神族的運行法規,但在《梨俱吠陀》中其地位不突出,在伊朗的《阿維斯塔》中則是一位非常重要的神祇。盡管《梨俱吠陀》中太陽神族的神祇眾多,但并未形成以光創世的神話(代表太陽光芒“遍入天”的毗濕奴未能成為創造主神),而是更加推崇水火之神。作為人創宗教,伊朗瑣羅亞斯德教(中國典籍稱為祆教、火祆教、拜火教)將光明主神阿胡拉·馬茲達(AhūrāMazdā)提升到至高地位。“阿胡拉”即《梨俱吠陀》中的阿修羅,他是光明的善導。盡管瑣羅亞斯德教被稱為“拜火教”,但其實質是拜光,崇拜光明主神阿胡拉·馬茲達及其六大屬性神構成的“七位一體”的光明神,由此而及,崇拜天上的光明——太陽(Mehr梅赫爾,也寫作Mithra密特拉,即吠陀中太陽神族之一密多羅神)與地上的光明——火(āzar阿扎爾,即吠陀中的火神阿耆尼Agni)。在《阿維斯塔》中,光明主神阿胡拉·馬茲達本身乃是無形無相,其質是靈光(Far,古波斯巴列維語為Khvar),其相是光芒(Nūr)。在《阿維斯塔》中,眾多地方將“靈光”與“光芒”并置,比如:《阿維斯塔·亞什特·梅赫爾》[2]1:4言:“我們以祖爾供品和高聲的祈禱贊美領有遼闊原野的梅赫爾之光芒和靈光。”這反映出“靈光”與“光芒”二者的差異。不論崇拜的是太陽還是火焰,其實質是崇拜這二者發出的光,并且崇拜的是光的質,即靈光,它是創造生命的源泉,護佑伊朗部族興旺發達,也是古波斯帝國君權神授的象征。因此,靈光崇拜是瑣羅亞斯德教的一個重要特征。在《阿維斯塔·亞什特·扎姆亞德(土地神)》中,講述靈光保佑著地上的伊朗王國。其中,賈姆希德國王在靈光護佑下,將伊朗治理得繁榮昌盛。后來,賈姆希德驕傲不遜,靈光前后三次“化作雄鷹”(6:35,36,38),飛離賈姆希德,賈姆希德由此亡國。在《阿維斯塔》中,大天神巴赫拉姆是極其重要的一位光明神祇(勝利之神,相當于《梨俱吠陀》中的空火雷電神因陀羅[Indra])。《阿維斯塔·亞什特·巴赫拉姆》共計21章64節全是獻給巴赫拉姆的頌歌,講到巴赫拉姆十次幻化,其中,“阿胡拉創造的巴赫拉姆,第七次化作一只矯健的雄鷹”(7:19),“晨光熹微之中,它在天空振翅翱翔”(7:20),“(阿胡拉)恩賜他以戴金項圈的黑兀鷲的眼力”(13:33),“那鳥中之王的羽毛將賦予他(羽毛持有者)威嚴和神圣的靈光,保佑他安然無恙”(14:36)。盡管在《梨俱吠陀》和《阿維斯塔》中,都將太陽神族與“雄鷹”或“神鳥”關聯,但因印度雅利安人和伊朗雅利安人所進入地域的土著文明的差異,導致二者在分道揚鑣之后文化產生重大的差異。南亞次大陸上的土著居民達羅毗荼人的文化是生殖崇拜,關注的是人體本身,后來的印度教和佛教密宗對之多有吸納;而伊朗高原上的土著居民埃蘭人,受兩河流域文明的影響,關注的是宏偉的自然造物,對太陽有著原始圖騰性質的崇拜傾向,因此伊朗雅利安人的光明崇拜與之不謀而合。另一方面,在印度沒有發現早于阿旃陀石窟(始建于公元前2世紀)的大型集中的圖像資料,也沒有發現早于此的神人鷹翅圖像;而在伊朗,在兩河流域,則有相對較多的早期圖像資料被發現。在《阿維斯塔》中,盡管光明主神阿胡拉·馬茲達本身無形無相,但其質靈光曾幻化為“雄鷹”,光明神族中的大天神巴赫拉姆也曾幻化為“雄鷹”,因此在伊朗阿契美尼德王朝王宮波斯波利斯(建于前520-前515年,公元前331年被亞歷山大軍隊燒毀,盡管只剩下一堆殘垣斷壁,但依然令人震撼,讓人感受到其曾經不可一世的雄偉壯麗。該宮殿每個區域的門廊及兩側墻面都有令人嘆為觀止的精湛浮雕,堪稱世界浮雕藝術的博物館)的浮雕中,光明主神阿胡拉·馬茲達被塑造為身長碩大兩翼(鷹翅)、波斯人種的男性神祇(圖3)。從外在直觀表象(這也是圖騰崇拜的樸素緣起)來看,雄鷹展開的碩大兩翼的確像太陽的萬丈光芒。阿胡拉·馬茲達神的這種形象成為護佑王室的象征,在阿契美尼德王朝和薩珊王朝(224-651年)的多位國王陵寢和遵國王旨意開鑿的山崖浮雕上都有出現。此外,在阿契美尼德王朝最初的都城帕薩爾伽德(現今伊朗法爾斯省省會設拉子西部130公里處),在開國君主居魯士大帝(前558-前529年在位)所建宮殿的殘垣斷壁上有一身長四翼、頭頂蓮花火焰的天神浮雕(圖4),他象征的是太陽神的光芒遍及寰宇。這是現今為止在伊朗發現的唯一一尊四翼天神。伊朗阿契美尼德王朝第二位國王岡比西斯二世(前529年-前522年在位)于公元前525年征服埃及,波斯人在埃及的統治被稱為波斯王朝(前525年-前404年),也稱為埃及第27王朝。這時期,埃及的浮雕藝術完全是波斯風格,其中也有身長雙翼或四翼的神人或神鳥,十分精美。圖5是米底人(伊朗雅利安人的一支)的鷹形太陽神(其雙手腕上有太陽標志)浮雕(現藏于大英博物館),屬于公元前875-前860年作品,發現于伊朗盧勒斯坦省伊斯塔赫爾(米底人的集居地,后來成為都城)地區。這種身長雙翼或四翼的人格化神像應該不是伊朗雅利安人的首創,而是借鑒了與之毗鄰的兩河流域文明的造像藝術。在兩河流域出土的屬于公元前2333-前2193年的印章(現藏于大英博物館)上,即有雙翼神獸和四翼神人(圖6)。還有著名的“黑夜美后”浮雕(現存大英博物館,前1792-前1750年漢謨拉比時期文物),一位身長雙翼的女神,腳呈鷹爪狀,踩在獅子背上,兩邊各有一只貓頭鷹(圖7)。公元前331年,古波斯帝國阿契美尼德王朝被亞歷山大征服,原波斯帝國疆域基本上完全處于希臘人建立的塞琉古王朝(前305-前164年)的統治之下。公元前3世紀中期,東伊朗地區兩大行省巴克特利亞(Bactria,大致區域為今天的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北部)和帕提亞(Parthia,大致區域為今天的伊朗霍拉桑省北部和土庫曼斯坦)相繼宣布獨立,脫離塞琉古王朝的統治。帕提亞首領阿息克通過征伐建立起伊朗人自己的王朝即安息王朝(前247-224年)。位于帕提亞之東的巴克特利亞雖然宣布獨立,但統治者仍為希臘人,從公元前250年一直存活至公元前50年,我國史籍稱之為“大夏”。長期的希臘化歷史給伊朗安息王朝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希臘文化影響的烙印,這主要表現在安息人的宗教信仰上。希臘文化尊崇太陽神阿波羅。其實,確切地說,阿波羅是光明之神,古希臘神話中的太陽神是赫利俄斯。對光明之神阿波羅的尊崇與瑣羅亞斯德教崇拜光明的教義契合,因此安息人將瑣羅亞斯德教中的太陽神梅赫爾(Mehr,也寫作Mithra[密特拉],即吠陀中太陽神族之一密多羅[Mitrā]神)提升到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由此形成密特拉教。密特拉教在羅馬帝國境內也曾十分流行,聲勢超過早期基督教,并對基督教一些禮儀的形成產生過影響。圖8(局部)是伊朗法爾斯省達拉布·格爾德地區帕橫山崖上公元3世紀的浮雕,表現的是東羅馬皇帝在薩珊王朝第二代國王沙普爾一世(240-270年在位)面前俯首稱臣,一位帶翼小天使給伊朗國王送去君權神授的象征綬帶。這位小天使的構圖范式已經是典型的希臘風格。這位小天使在希臘神話中是愛神厄洛斯,而印度—伊朗雅利安人的梅赫爾(密特拉,密多羅)雖然屬于太陽神族,但其司職友愛,在《梨俱吠陀》中被稱為友愛之神,在《阿維斯塔》中被稱為誓約之神。因此,這表現出在伊朗安息王朝和薩珊王朝早期,對太陽神梅赫爾的崇拜與對希臘的阿波羅和厄洛斯的尊崇融為一體。之后,薩珊王朝重振瑣羅亞斯德教信仰,祛除希臘影響,恢復對光明主神阿胡拉·馬茲達的崇拜儀軌。公元前1世紀中期,大月氏人在為漢所敗而西遷的匈奴人擠壓下,南下攻取巴克特利亞,徹底結束了希臘人在該地區的統治,之后其中的貴霜部統一其他各部,建立貴霜王朝(50-220年)。大月氏人原信仰瑣羅亞斯德教,進入巴克特利亞后逐漸改信了佛教。第三位國王迦膩色伽(約120-144年在位)原本也是一位瑣羅亞斯德教教徒,后皈依佛門,大興佛教,在他統治時期,貴霜帝國繁榮昌盛,成為佛教的中心,佛教影響達至伊朗安息王朝東部地區,并波及安息王室。正是在貴霜王朝統治下的犍陀羅地區(Gandhara,今巴基斯坦白沙瓦到阿富汗的喀布爾一帶),產生了世界藝術史上具有非常重大意義、堪稱世界藝術瑰寶的佛像藝術。在印度早期的佛教藝術中并沒有佛陀釋迦牟尼的形象,因為早期佛教思想認為,佛陀具有神圣性,不能表現其具體的相貌,一般以象征的手法在紀念佛陀的地方雕刻法輪、菩提樹,或佛陀的腳印等。關于佛像藝術在貴霜犍陀羅地區的產生,學界一般都將之視為希臘藝術精神長期影響該地區的結果。這樣的觀點出自古希臘(西方)中心主義,完全忽視了印度——伊朗雅利安人自身的藝術傳統。當然,這其中我們也不能否認希臘藝術精神的影響。希臘藝術精神在于用整體人像雕塑來表現神,而波斯的人像藝術基本上都是浮雕。因此,準確地說,犍陀羅藝術應該是波斯—希臘的藝術風格和雕刻傳統與印度佛教相結合的結果。圖9是1906年斯坦因從新疆若羌縣米蘭佛寺遺址發現的“有翼天使”壁畫之一(現藏大英博物館),斯坦因斷定其年代為公元3世紀或其后不久,屬于犍陀羅藝術范疇,認為“這些畫像必須追溯到希臘的神話,以有翼的伊羅斯(Eros,即厄洛斯)神為其直接的祖先,那是十分可能的事”,并且還將之與佛教中的護法神乾達婆(后來演化為飛天)關聯。[4]國內學界對斯坦因之說多有批駁,認為愛神不可能出現在佛教藝術中,且佛教中的飛天乾達婆沒有翅膀。筆者認為這些批駁沒有說到最根本之處。斯坦因之說的確有西方中心主義先入為主之嫌,但也有其依據。若我們將與印度同源的伊朗的藝術納入考察視野,這個問題就會豁然開朗。“有翼天使”就如同犍陀羅藝術本身,既有希臘藝術的因子,但其根本之源在印度——伊朗雅利安人自身的藝術傳統:對太陽神族以鷹翼表現。吠陀神話中的密多羅是太陽神族之一,司職友愛;另外,印度古代傳說中將帝王的譜系分為太陽族和月亮族,釋迦族屬太陽族。結合圖6,我們可以得出結論,“有翼天使”是摻雜了希臘因素的密多羅(梅赫爾)。龜茲(今新疆庫車)藝術受到犍陀羅藝術的直接影響。在印度神話傳說中,迦樓羅(金翅鳥)是太陽神族的大神毗濕奴的坐騎,以蛇為食,該鳥后來成為佛教天龍八部之一的護法神。在龜茲壁畫中,金翅鳥出現的地方很多,造型各異。其中,克孜爾第38窟主室券頂中脊天相圖中的雙頭金翅鳥叼蛇(圖10)、克孜爾第171窟主室窟頂中脊天相圖中的金翅鳥(圖11)尤其值得關注,它被賦予了人形。圖12(描摹圖)是伊朗盧勒斯坦地區出土的一只箭筒上的圖案,該箭筒屬于公元前1300-前1100年土著埃蘭王國時期的物品,上面有雙頭鷹叼兔(?)圖案和長雙翼的人形鳥。對比二者,我們可以看到明顯的相似性。在龜茲壁畫中也出現了人首鳥身的妙音鳥(迦陵頻伽),龜茲庫木吐喇第16窟壁畫妙音鳥(圖13,描摹圖),十分精美,被德國人格倫威德爾竊取,現藏德國柏林印度藝術博物館。克孜爾第168窟拱頂上有完全的人形雙翅(并非人首鳥身)造型(應是妙音鳥,不是金翅鳥,因為沒有叼蛇),筆者調研考察時,人形很清楚,但鳥翅的顏色已完全脫離,加之窟內光線暗淡,不易察覺。筆者用手電筒仔細察看,發現其翅膀的輪廓線及羽翼的條理線還是明顯可以分辨出來的,并且翅膀輪廓碩大。龜茲壁畫中妙音鳥的人形化,以及與太陽關聯的金翅鳥的人形化,更為重要的是完全的人形雙翼造型,為后來波斯細密畫中的帶翼天使的造型范式奠定了基礎。再來說火焰。不論是在《梨俱吠陀》還是在《阿維斯塔》中,火神都是一位非常重要的神祇,這體現了印度——伊朗雅利安人拜火的宗教緣起與情結,盡管在后者中火神阿扎爾的地位不及前者中的火神阿耆尼。火神阿耆尼在《梨俱吠陀》中是僅次于因陀羅的創造大神,它誕生于水、空、天三界,作為水中之火,他誕生于海洋,是為水子神(ApāmNapāt);作為空火,他又是閃電,是為因陀羅大神,或被稱為因陀羅的孿生兄弟;作為天火,他又是太陽神族的密多羅,當晨曦被點燃時,火神阿耆尼就變成為密多羅。[4]在《阿維斯塔·亞什特·梅赫爾》31:127說到伊朗勇士達莫伊什·烏帕馬納像一頭野豬一樣沖鋒陷陣,“緊隨其后,驅馬前行的是梅赫爾、金光閃耀的阿扎爾和強大的凱揚靈光。”這是在說伊朗凱揚王朝(傳說中王朝)勇士受太陽神梅赫爾、火神阿扎爾和靈光的護佑。這既說明火神阿扎爾的重要地位,也同時說明了太陽為天上的光明,火焰為地上的光明,二大光明的質即靈光,三者為一,是瑣羅亞斯德教光明崇拜的精髓。本文圖2頭頂蓮花火焰的四翼天神突出表現了印度——伊朗雅利安人融日、鷹、火、蓮花為一體的圖騰崇拜。在龜茲壁畫中,還出現了帶火焰翅的日神天相和佛像或比丘的形象。圖14是克孜爾第118窟券頂里側壁畫,畫中的比丘雙肩上是尖角形火焰。圖15(局部)是克孜爾第38窟主室券頂中脊上的天象圖,立佛的雙肩和雙側有上升的火焰。顧潁在《龜茲藝術研究·繪畫篇》中說:“這種造型明顯受到祆教盛行的中亞地區造型藝術的影響。”[5]這樣的說法并不完全正確,本文前面講到,瑣羅亞斯德教盡管被稱為拜火教,但其實質是拜光,因此在波斯伊斯蘭化之前的浮雕中,有神光芒四射的造型,卻幾乎不見熊熊燃燒的火焰圖案(火焰是以蓮花瓣來象征)。印度雅利安人比伊朗雅利安人對火神(火焰)有著更多的崇拜(印度人和佛教都崇尚火葬,而伊朗人則沒有火葬傳統。這可以作為一個旁證),因此在佛陀或比丘的雙肩出現火焰,更多的是源自印度雅利安人的傳統,源自佛教自身。在波斯伊斯蘭化之后的細密畫中,在畫伊斯蘭教的先知或使者時都在其頭部周圍畫有火焰般的光圈。這既是對佛像背光藝術的借鑒,又與佛像背光上的火焰紋相異:前者直接以熊熊燃燒的火焰形狀作為背光繪圖范式,后者是將火焰紋作為背光上的紋飾。波斯細密畫中的這種火焰背光范式(見圖15、16)無疑是直接來自龜茲藝術(圖16,克孜爾第17窟)和高昌藝術(圖17,描摹圖,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發現的摩尼教舞樂圖),或許同時也受到佛陀雙肩冒火焰的啟迪。7世紀中期開始,在強盛的唐王朝文化影響之下,中亞繪畫藝術中心逐漸從龜茲地區東移到高昌(今新疆吐魯番)地區。8世紀時,回鶻高昌國以摩尼教為國教,在統治者的大力支持與扶植下,摩尼教繪畫藝術在回鶻宮廷中得到大力發展。至今發現的摩尼教繪畫殘片,不論是墻上的圖畫,還是紙頁上的,或者是絹布上的,幾乎全都出自吐魯番,絕大部分屬于9世紀。“吐魯番,直到公元11世紀是中亞藝術的發源地,從另一個方向滋養著伊斯蘭—伊朗藝術。”[6]摩尼教在波斯本土被滅絕,也沒有任何摩尼教繪畫傳世,因此,摩尼教繪畫藝術對波斯細密畫的影響主要來自龜茲和高昌。這一方面是龜茲高昌藝術自身的生發作用,另一方面是中原繪畫藝術在向波斯流傳的途中攜帶龜茲高昌藝術進入波斯。從具體的圖像實例來看,龜茲高昌藝術對波斯細密畫的影響有很多方面,這里只說火焰和天使的翅膀。圖18是波斯細密畫《穆圣登霄圖》,1436年作于赫拉特,作者不詳,巴黎國家圖書館藏。在這幅畫中先知穆罕默德頭部的火焰式背光無疑源自龜茲高昌藝術的構圖范式,引領穆圣游歷天園的大天使哲布勒伊來是完全的人形雙翅,其翅膀的造型是強健的鷹翅,該范式既是對伊朗自身藝術傳統的繼承和發揚,同時也是對龜茲高昌藝術的借鑒。大天使哲布勒伊來是女性形象,與之前古波斯浮雕相異,這無疑受到佛教藝術中飛天形象的影響,其頭上的冠冕甚至完全是佛教藝術范式。圖19是另一幅細密畫《穆圣登霄圖》,蘇爾坦·穆罕默德(生活于16世紀上半葉)作品,1539-1543年作于大不里士,倫敦不列顛圖書館藏。在這幅細密畫中,我們看到,引領、迎接、護衛穆圣游歷天園的眾天使在造型上比圖18又進了一步,她們飛翔的身姿十分曼妙,顯然吸納和借鑒了佛教藝術中的飛天范式,但是又身長雙翼。這無疑是印度——伊朗雅利安人共源文化的集中體現:太陽神族與雄鷹、黎明神(烏莎天女)、妙音鳥、金翅鳥、散花天女乾達婆的形象傳說全都融為一體。更為重要的一點,這幅細密畫中,穆圣的火焰狀背光不再局限在頭部,而是籠罩整個上半身,其熊熊燃燒的火苗呈飛翔狀;并且,最重要的是,在前引領穆圣的大天使哲布勒伊來的雙翼周圍也有熊熊燃燒的飛翔火焰。龜茲壁畫中佛陀或比丘雙肩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