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民間生命的狂歌與失重近些年來，“民間，一直是當代文學寫作注視和表現的重要視域，也是理論討論的焦點和熱點。從早些時候陳思和提出的“民間的沉副、莫言的“作為老百姓的寫作，到近年被大力倡導的“底層寫作，“民間正在以不同的方式、各自獨特的品性在當代持續走向一個更為寬廣的文化空間。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民間顯然已經成為文學創作的主要資源和敘事選擇、敘事方式。“民間使當代作家的寫作呈現出一種新的可能性，這也表達了文學寫作傳統自我更新的生命力和歷史再生性。尤其值得我們欣慰地是，對“民間的注視與挖掘正在成為更年輕一代有潛質作家的寫作生長點和支撐點，他們正在以充滿激情的寫作，表達著濃郁而強烈的外鄉體驗，表現、闡

2、釋著堅實的鄉土中國內涵和形態，使當代漢語寫作在民間這一文化流脈得以承傳和延續。我覺得，在當下這個世情喧囂、人心急躁的“轉型時期，一個作家將自己的審美目光、想象和筆觸深化到鄉土世界，以一種民間的情懷去對待、發現歷史的樸素、豐富和復雜，顯示出生命的自然狀貌，努力地尋找另一種真實，這不僅是一種有責任感的寫作立場和姿態，更是一種具有文化感的寬廣胸懷，以此成為寫作不竭的表達動力，這些都是非常難能可貴的。而薩娜的中篇小說?黑水民謠?載?鐘山?2022年第3期，就是這樣一篇表現民間生命活力和存在形態的優秀之作。我感到，這是一篇極富個性的小說，它的出現，本來就不是為了提供某種歷史或現實的某種見證，猜想或否認，

3、它完全是作家與民間的一次平等的對話，是對民間的一次深情的發現。小說在試圖呈現民間意義的同時，毫不掩飾地剝離掉我們以往的觀念形態中的民間世界，而且，其對歷史進展“原生態的復原，竭力地展示出了民間的寬厚，粗糙、人性困擾和生命欲望。與許多小說不同，?黑水民謠?在近六萬字的篇幅里雖然盡情地鋪排、演繹生命的悲與喜，情感的痛與傷，人性的扭變和乖張，世態的炎涼和慘烈，但是，透過小說戲劇性的表象世界，小說表達的本質性目的卻直指民間生命的生死歌哭和俗世生活的不同凡響。我感到，小說的表達異常的自由和灑脫，我們所讀到的這些，已然不僅僅是蘭妮、馬翠翠、洪發、胡龍青、大臭、二臭、周福旺、天秋這些鮮活、詳細的人物形象，以

4、及他們的命運場景，傳神的故事，在看似柔韌的表達背后，蘊涵的卻是一個豐盈飽滿、寓意紛呈、感性而荒謬、既抒情又富于哲理內蘊的“民間形象。這個“民間形象，顯然沒有任何理念的支配和控制，也沒有對形式或技術的刻意謀劃，更無追尋歷史和生命“本質的負擔。因此，對這篇小說的主題性分析和任何概括性描繪就顯得徒勞或牽強。小說似乎有意地模糊故事發生確實切年代，在所營構的詳細的生活場景中，作者以一種非歷史化的表達觀念，使小說把藝術表現發揮到某種極致，從而將人的存在困境和悖論推向極端，也將人物的心理引向極端，難以言說的神秘力量，與神奇、傳奇與荒謬一起構成了民間價值的復雜性。小說的敘事選擇在中國北方的一個小鎮。表達主要圍

5、繞馬翠翠和蘭妮、大臭、二臭一家的命運沉浮展開。從故事的形態上看，?黑水民謠?的敘事時間跨度雖然短，但仍算是一部家族小說，整部作品演繹一個家族的生離死別，愛恨情仇、刀光火影。一個家族的興隆、破敗和毀損，充溢著黑水人毫無顧忌的原始生命力，人心和人性被刻畫、書寫得淋漓盡致。小說盡管沒有十清楚確的貫穿性的敘事視點，看上去松散隨意，擅長變化騰挪，大起大落，不拘章法。表達并沒有一個非常明晰的焦點，但恰恰是這種沒有“主視角的敘事，給這種“荒野般的民間聲音、民間話語和民間生命提供了自由呈現的時機。小說沒有在故事層面上滑行，敘事走向不斷地向人物內心探詢和挺進，直逼民間生命存在的真相。小說不僅以“死亡作為表達的開

6、場和結局，而且“死亡成為展揚、詮釋生命存在形態與力量的敘事線索。生命在這里仿佛一曲曲令人震顫的狂歌，字里行間都穿透出黑水人不可遏制的旺盛的力量。周百歲的神秘死亡帶有宿命般的意味；土匪天秋血洗黑水屯，馬翠翠凜然赴死的堅決和沉著，凸現出北方女性寧折不彎的不屈性格；胡八面對天秋槍口的英雄大義，會讓我們對一個窮苦農民瞬間迸發出的無畏肅然起敬；二臭在經歷漫長的隱忍之后，向胡龍青致命的搏擊，使我們在扼腕嘆息的同時，讓我們感受到了慘烈倒下的二臭最接近大地的生命的呼吸，看見了民間理想的、張揚的、積極的、新生力量的崛起。在鄉村民間既有的秩序和格局中，既隱藏著騷動不安的情緒和生命沖動，也蘊蓄著鄉村世界即將消滅的清

7、醒的憤怒，并且預示出人生虛幻無常的隱約的預感。我們感到了生命的輕與重、悲與喜，苦難的淵藪，靈魂的罪與罰，在鄉村世界的生長與綿延。我們還看到，蘭妮被胡龍青的肆意強暴，最終不僅沒有一個公正的判決或懲辦，竟然會使馬翠翠萌生將蘭妮嫁給胡龍青的念頭；洪發和馬翠翠有違倫理的混亂的性愛和戀情，警察所羅所長對于蘭妮的脅迫和占有，都表達出鄉村世界對女性的漠視和鄙視；土匪天秋的猖獗和為所欲為給鄉村制造的苦難，也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這些，都提醒了鄉村世界的無序以及純樸民風的愚頑不羈。顯然，作者沒有回避民間先天的“藏污納垢性，沒有簡單地表現鄉土民間的愚昧甚至野蠻，也沒有簡單地以真假、善惡、美丑標準來規定人物存在的理由

8、，而是正視了它的存在，在表現他們生命的狂野性、積極沖動的同時也表達了民間生命的失重和某種脆弱性，包括無法整飭的蒙昧和糟粕。小說還正視鄉土境遇中恒久的“心物平衡的自足的精神特征，這使他們缺少對文明世界的向往，更鮮有內心對美妙生活狀態的憧憬。這也就呈示給我們一個真實、完好的鄉村世界，也才讓我們觸摸到一個真實可感、豐盈的民間。在很多人看來，民間似乎是遠離詩性的，因此，其間的動人與美妙常常被表達所抽空和忽略。?黑水民謠?雖然無意構建鄉村的詩意，沒有對民間存在的輕易否認，也不想渲染任何“宏大的主旨，但“黑水村人內心的隱秘和內心隱痛，個人性的感受，民間生活的邊邊角角，絲絲縷縷，被細膩入微地摹寫，略具寫實意味的文字里彌散著作者對民間、鄉土的獨特感受。我們會感到，小說不經意間提取出與都市生活截然不同的道德倫理范疇，在東北鄉村的風土氣氛當中，開掘人情、人性內在的骨感和精神質地，小說并不張揚的文字句式，舒緩沉著的敘事節奏，真切而又含蓄地表現民間生活。無論是白描還是表達，既透露出簡潔、明朗的抒情姿態，也難掩作者審美感受上的渾沌品質。馬翠翠與洪發曖昧、不乏真情的欲望和激情，馬翠翠與黑水屯男人們的不即不離，以及她面對死亡的大方沉著、凜然赴死，蘭妮對生活的單純、堅韌、承當和對愛情的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