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4一首唱給天下寒士的壯歌——《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賞析

聚焦社會底層，反映人民疾苦，心憂天下百姓，這是杜甫一生的藝術追求。《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是公元761年杜甫在成都創作的一首反映社會現實的聞名歌行。詩歌從自己的茅屋被風吹破寫起，寫自己的苦痛遭遇，寫自己的焦灼、苦悶，然后推己及人，發出劇烈的呼喊——“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情真意切，愛意綿綿，感人至深。

詩歌一上來就造勢：“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一個“怒”字，把秋風擬人化，從而使下一句不僅富有動作性，而且富有濃烈的感情色調——詩人好不簡單蓋了這座茅屋，剛剛定居下來，然而秋風毫不留情，怒吼而來，竟然卷走了層層茅草，使得詩人著急萬分。“怒號”既有神態，又有聲音，讓讀者感受到了秋風的猛烈氣概，具有很強的沖擊力。同時也寫出了詩人對秋風無情咆哮和肆意施威的無比生氣。

面對大自然的猖狂和暴力，除了著急和生氣，勢單力薄的詩人又能如何呢？知道大自然的力氣抗拒不了，抵抗不住，所以詩人只好任其所為，眼睜睜看著自己屋上的茅草渡江而去。詩人那種無力、無助和無奈，讀來真有一種滄桑凄涼之感。

緊接著，詩人把鏡頭對準了被大風吹跑的茅草：“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

“飛”緊承上句的“卷”字。“卷”起的茅草沒有落在屋旁，卻隨風“飛”走，“飛”過江去，然后分散地、雨點似地“灑”在“江郊”。“卷”、“飛”、“渡”、“灑”、“掛罥”、“飄轉”，一個接一個的動態不僅組成一幅幅顯明的圖畫，而且緊緊地牽動詩人的視線，撥動著詩人的心弦。“飛”狀風之大，之猛，之洶。“渡江”寫出了茅草飄飛之遠，竟然刮到了江的岸邊。茅草被強勁的秋風刮到了遠遠的江邊，雜亂不堪，有的飛上了高高的樹梢，有的無奈地沉入了水塘。這不單單是寫風刮茅草的結果，更從另一個側面寫出了風的強大威力，寫出了破壞之嚴峻，同時也隱隱透露出詩人對惡劣天氣的憎恨。

然而更無情的還不是大風，而是南村的那群孩童。大風帶來的苦痛和生氣還沒有消退，南村群童的膽大妄為又讓詩人生氣不已：“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

群童欺“我”——對面為賊，公然抱茅，口呼不得……怎不能令我悲觀，痛心，生氣？頑皮的小孩子完全不懂得茅屋主子的焦慮——這刮走的茅草還是要拾回來的，還是要重新修繕茅屋的！可是這群無禮無情無人味的孩童不但不幫助主子整理茅草，竟然在主子在場的狀況下，“公然抱茅入竹去”。

群童公然搶茅，這是對詩人的一種無情蔑視！這讓年邁體衰的杜甫萬分難過，無比憤慨！假如說大風破屋是自然所為，那群童盜茅就是有意欺侮。孩子竟然是這么放縱，這么沒有教養，當面搶劫，公然抱走！更令人生氣的是，“我”一再懇求，聲聲呼喊，苦苦懇求，竟沒有打動他們。小孩子都這樣，大人可想而知，這是當時成都社會風俗衰薄的真實寫照。面對這群孩子，詩人該是多么悲觀，多么痛心。相對于心憂天下的詩人來說，這些孩童們的確須要好好教化教化啦！想到這些，詩人就無所顧忌地寫下了這首流傳千古的歌行，讓后人看一看了那個世風日下的真實社會。

孩子終歸是孩子，詩人終歸是詩人。對于孩子的“欺侮”，詩人也只是無奈地呼喊。“唇焦口燥呼不得”一句，好像讓人們看到了杜甫那干裂的嘴唇，那焦躁擔心的神態，好像聽到了杜甫那蒼老無力的聲音。

結果毫無結果。一個年老力衰的老翁，又能做些什么呢？一個文質彬彬的詩人，又能做些什么呢？只能嘆息，也只有嘆息。從詩人的嘆息聲里，我們仿佛聽出了牢騷，聽出了悲觀，聽出了苦痛，聽出了責怪，也聽出了生氣。

詩人面對肆虐的大風，無能為力；面對“賊”一樣的群童，也只能“倚杖自嘆息”。一個“自”字，好像讓我們看到了詩人的孤獨無助和可憐的身影。在大風面前，在群童面前，詩人是一個十足的弱者，是一個標準的受害者。無能無力的詩人沒有得到孩童的憐憫憐憫，沒有得到上蒼的眷顧，這唯恐是最令詩人難過的。

茅屋被刮走了層層茅草，會成為一個什么樣子？茅草被群童抱走，這屋又如何修繕？想想這些，詩人怎不痛惜，怎不悲傷！

屋漏偏逢連陰雨！真正的苦痛是在天氣突變之后。在詩人悲傷嘆息的時刻，老天又有了重大變更：“俄頃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詩人用飽蘸濃墨的大筆，肆意渲染出一種暗淡愁慘的氛圍，從而烘托出詩人凄苦悲涼的心境。

這隧然變更的天氣——那一塊塊如墨的烏云，那昏暗凝固的天空，不知給詩人帶來多少擔憂，多少驚恐，多少焦灼，多少熬煎！從秋風，到群童，到烏云。出去整理茅草未果，看到這突然變更的天氣，回到家里看到床上的寢被，詩人內心怎不波濤洶涌？

一生顛沛流離，窮困潦倒的詩人，家境非常窘迫：“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家里那床破布衾，已經不知蓋了多少年！實在是太窮了，實在是無法拆洗縫補替換，所以多年來只能將就著，湊合著。盡管“冷似鐵”，不能帶來半點暖和，但也只能忍受啊！看著這伴隨了全家多年的破舊布衾，一種無奈和苦痛襲上心頭。這就是最真實的現實，這就是詩人最真實的生活。詩人的生活竟然窘迫到了這種地步！由此，我們也好像看到了當時廣闊勞動人民生活的情景。

而嬌兒的“惡臥”讓詩人有苦說不出。原來就已經多年未洗，已經很不牢固，嬌慣的孩子再隨意踢踏，這布衾的里子確定被弄得不成樣子了。里子破了，會是一種什么狀況？原來就湊合著，現在更沒法蓋了，所以詩人哀傷不已。

“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由于狂風破屋，茅草被刮，這茅屋確定不避風日！破屋漏雨不止，床頭上沒有一個地方干燥，明顯茅屋遭遇了嚴峻的破壞。更惱人的是，秋雨綿綿，下個不停！此時的詩人，被大自然熬煎得苦痛不堪，體無完膚。

“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詩歌從眼前的境況一下子擴展到了安史之亂所帶來的種種苦痛經驗，從風雨飄搖中的茅屋一下子擴展到戰亂頻繁、殘缺不堪的國家。

“長夜沾濕”如在水中浸泡一般，這哪里能睡覺？這哪里是睡覺？身體的熬煎，內心的煎熬，心靈的苦痛，可想而知。原來，詩人被斗爭熬煎得身心乏累，已經很長時間沒睡一個平穩覺啦，須要好好休息休息，調整調整心態。可又偏偏遇上了這樣倒霉的事情，遇到了這樣倒霉的鬼天氣，這覺還能睡平穩嗎？還能睡痛快嗎？

“長夜”是作者由于自己屋漏因而更覺夜長，還因自己和國家都在風雨飄搖中掙扎而覺得夜長。“何由徹”和前面的“未斷絕”照應，表現了詩人既盼雨停，又盼天亮的迫切心情。而這種心情，又是屋破漏雨、布衾似鐵的艱苦境況激發出來的。詩人期盼著這樣的生活早日結束，期盼著這樣的日子一去不復返，期盼著這樣的境況得到變更，期盼著……

想想自己的生活，想想社會現實，詩人憂心忡忡，焦躁擔心，長夜難眠，長夜難明！詩人不堪忍受這苦痛的生活，也不知道何時才能擺脫這種逆境。苦痛，茫然，惘然，詩人好像看不到光明的將來，內心有一種無望的苦痛和悲憤。然而，詩人并沒有被自己的苦痛熬煎得不能自拔，而是時刻保持著一種最現實最宏大的醒悟。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或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推己及人，詩人不由地想到了大批天下和自己一樣苦痛的寒士們，他們或許比自己更苦痛，因為杜甫了解他們，了解他們的遭遇和不幸，了解他們的幻想和追求。

詩人多么希望天下的寒士們能夠得到很好的遮蓋庇護，住上好房子，過上好日子，不像他那樣遭遇如此的熬煎！多么希望天下寒士們住在那寬敞光明的大屋里，風吹不動，雨淋不透，穩如泰山，恒久沒有驚恐！

這“廣廈”恒久矗立在詩人的心中，因為這是詩人的幻想，也是天下全部寒士的幻想。詩人由自己的憂愁想到了別人的憂愁，由自己的不幸想到了別人的不幸；由自己的苦痛想到了天下寒士的苦痛，由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天下寒士的遭遇，由自己的幻想想到了天下全部寒士的幻想。憂己，憂國，憂民，憂天下。杜甫胸襟曠達，心里裝的不只是自己，還有天下。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從自己的遭遇想到了天下的寒士們。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是不會有這種想法的。想別人所想，夢別人所夢，這就是心憂天下的杜甫，這就是胸襟曠達的杜甫，這就是宏大的杜甫！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是中國古代大多數文人的精神追求。可是，杜甫不同于一般的詩人，不同于一般的文人，他超越了全部的文人，因為他在自己非常窘迫的時候能夠想到別人，在自己并沒有“達”的狀況下能夠兼濟天下，這是了不得的，也是他傲然獨立的根本緣由。

面對現實，詩人還是比較醒悟的。他好像也明白自己這種愿望僅僅是一個漂亮的夢，要想實現是多么艱難，或許須要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上千年。所以在詩歌的最終，詩人用“安得”“何時”這類疑問詞語，充分反映了作者對于實現這樣美妙的愿望空蕩蕩、渺渺茫茫。詩人的這種呼喊，或許是蒼白的，無力的，但是能有這種向往，能想到別人，能自覺地為天下寒士呼喊，就已經難能珍貴啦！

俄國聞名文學評論家別林斯基曾說：“任何宏大詩人之所以宏大，是因為他們的苦痛和華蜜的根子深深地伸進了社會和歷史的土壤里，因為他是社會、時代、人類的器官和代表。”

在狂風苦雨無情攻擊的秋夜，詩人腦海里翻騰的不僅是“吾廬獨破”，還有“天下寒士”的茅屋俱破。詩人通過描寫他本身的苦痛，來表現“天下寒士”的苦痛，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