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梅先生的民族生活書寫

“節奏緩慢而不中斷，身心放松而不平坦”。這是《民族文學》主編葉梅女士用來評論李延青的文集《鯉魚川隨記》的語句,這一評論也適合于葉梅及其散文集《大翔鳳》本身。湖北恩施的土家族作家葉梅,先是以小說名世,其實,葉梅散文同她的小說一樣,也有著鮮明的藝術特色。關于散文集名稱的由來,葉梅提到,大翔鳳是北京的一條胡同,《民族文學》編輯部就在這里,緊鄰恭王府,因為《戲說乾隆》《鐵齒銅牙紀曉嵐》等清宮戲而出名的和就居住于此,舊稱大墻縫胡同,久而久之,有了一個文縐縐的名字——“大翔鳳”。《大翔鳳》是葉梅2009年11月由內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2011年7月重印的散文集。筆者斷斷續續地閱讀了半年之久,多半是在臨近午夜時分枕邊隨手翻閱。正因為是散文,可以不必一次讀完。每次讀上一兩篇,總使我余香滿懷,如飲春醪,如品佳茗,給人以美好的遐想。這里談談筆者讀后的主要感受。一、葉梅的文學生活葉梅是成名已久的作家,小說《撒憂的龍船河》曾經獲得1992年《中國作家》優秀小說獎。后來又被青年電影制片廠拍成電影,有較大的社會影響。同時由于20世紀90年代以來新寫實主義小說的興起,評論家總喜歡把葉梅與同在武漢的方方、池莉一起討論,認為她們都關注“毛茸茸”的原生態生活,都力圖在文本中還原生活的本真狀態。其實,葉梅的散文也很有名氣。上世紀90年代至今,已經有《我的西蘭卡普》《第一種愛》《大翔鳳》相繼問世。葉梅是勤奮的作家,作為《民族文學》的主編,編務繁忙,但又總是佳作紛呈,不時有小說、散文以娛讀者,書寫她離開鄂西多年對故鄉的眷戀。正像廈門鼓浪嶼之于舒婷,湘西鳳凰城之于沈從文,江蘇高郵之于汪曾祺,湖北恩施是葉梅魂牽夢繞的地方。在《大翔鳳》這本集子里,除湖北恩施土家族人們的生活,還有云南麗江之水,內蒙古鄂爾多斯的金沙河,浙江象山海豹,福建廈門的炮臺,有“芳草萋萋鸚鵡洲,煙波江上使人愁”的黃鶴樓。葉梅甚至寫了香港、臺灣,還有海外華人的生活,如美國舊金山、洛杉磯等,不僅有美國西部風情,也有東部曼哈頓的風采。二、社會的前現代生活葉梅在《大翔鳳》里,寫的最多的是各色人物、大自然的靈山秀水,以及風俗故事、歷史傳說。如《龍船河》描寫纖夫:“溪的歷程險灘密布,往上走的船必得船工上岸拉纖,三五個全裸了身子的男人弓著腰,長長地拉著纖繩,將步子走成無數個之字,才能破開箭一般的急流,過了那灘去。母親用一把油紙傘擋住自己的眼睛,峽谷里便只有纖夫回蕩的號子,沒有赤裸的晃動。”多么像俄國偉大的現實主義畫家列賓《伏爾加河上的纖夫》里面對纖夫的贊美:烈日暴曬,酷暑難當,一片荒蕪的河灘上,一列衣衫破舊的纖夫艱難地拖著貨船,腳步像灌了鉛一般沉重,低沉的號子響徹在空曠的河谷。法國作家巴爾扎克說過,文學是社會與時代忠實的“書記員”,《大翔鳳》自然有時代的印痕,本身經歷過知青生活的葉梅對知青的描寫是真實的,《從前的蘿卜》《快樂牛角》里面有同學力勤、二哥等知青生活往事的人物。《從前的蘿卜》描寫知青“吃一大堆無油無鹽的蘿卜”,“我”和力勤的生活使農民羨慕不已。“我們連醬油都吃得起”,“魚湯好鮮好鮮,幸福大隊的人說那是因為放了醬油的緣故”。“我”和力勤還花了十二塊錢買了一頭小豬養著,小豬“看上去生動活潑,兩只耳朵忽閃忽閃地走到你跟前,你剛要伸手去摸它,它卻一扭身就跑了,跑幾步又回頭看看,意思讓你過來,等你走兩步,它又一顛一顛地跑了開去,嘴里愉快地直哼哼,眼神里滿是得意”。時代發展進步了,但是過往歲月仍是難以忘懷的,那是記憶鏈條上的一顆顆珍珠。文人的傳說與歷史向來是作家喜愛的題材。《由田土司到梅蘭芳》之中附庸風雅的田土司,曾經與《桃花扇》的作者孔尚任詩詞酬唱,看到葉梅所引的詩句“離騷惹淚余身世,社鼓敲聾老歲華”,想到民國時代魯迅到西安講學,附庸風雅的軍閥恭敬有加的軼聞,可見中華民族重文偃武的風氣從古至今,一以貫之。《見證中國革命歷程的作家舒群》寫了令東北人為之驕傲的作家舒群。作為東北作家群里的一員,舒群曾經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中,在20世紀80年代重放異彩,隨著學術界重寫文學史的呼聲,舒群作為重放的鮮花得到了應有的重視。這里有美國黑人司機艾迪,養蜂作家何坤,農村村長書記一肩挑的基層干部張家意。有時渺渺數語,極具人情味。如《太陽河女孩》:“一個微黑皮膚的女孩久久地跟在我們身后,不言不語,有些靦腆但保持著坦然,她就在我身后,我伸出手去,摟住了她的肩膀,很瘦但骨頭很硬,我說我能跟你一塊兒照個相嗎?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還有散淡的漁家夫妻,武陵桃花源般的生活,滿足,愜意,出世的漁民仿佛不問世事的煩惱。如《建始三日》:“男人蹲在他小小的漁船上,夾著一根煙,有一張半開的網伸向水里,女人坐在不遠的礁石上,臉上恬淡的笑著。”《有利之川》講述了人間的血性男子的故事。“巴國將軍蔓子,值巴國內亂而請師于楚,許以三城,亂平,楚使索討三城,蔓子無以對楚使,引劍自刎。楚王感其忠烈,厚葬之”。筆者讀至此處,每每血脈賁張。依稀可見楚地民風之浪漫、剛烈,“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比之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不肯多讓。三、地方文化的彰顯美國作家約翰·巴思評論阿根廷的博爾赫斯時說過,“充滿智能深度的視野與人類的偉大洞見、詩的力量以及對自己手段完美無缺的駕馭”。對此,葉梅似乎很向往,試圖詮釋民族的文化母題,著力尋譯民族文化的秘密,對土家人剛烈勇武、多情重義、豁達坦蕩等民族性格與文化精神的展示,對地方與民間文化的發掘,來尋找救治現代社會流弊的某些有用的活性資源。黃鶴樓的傳說與李白等大詩人有關,李白《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晚笛》:“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騷人墨客與名樓相得益彰。《金銀沙》引述了八仙傳說,倒騎毛驢的張果老總是讓人忍俊不禁。普通中國大眾向來迷戀神話與鬼話,有了神仙的色彩,更顯得風景不俗,另是一番境界。葉梅描寫秦皇島時,順便插入秦始皇海外尋仙、長生不老的傳說,也使人飄飄然,有笑看歷史煙云,俯視秦皇漢武之感慨。民間歌謠,處處皆是,僅引一例,可見一斑,“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吃的是洋芋果,披的是蓑衣殼,辣椒當鹽,合渣過年”。四、轉色成分配的世界里的女性武漢大學樊星教授認為“漢味語言”的特色是“油滑又俏皮,尖刻又傳神,夸張又新穎”。如池莉的小說《不談愛情》描寫武漢花樓街的風景,說以前是香風飄蕩,鶯歌燕舞。現在一朝花盡紅顏老,但朱欄雖舊,仍有不知羞恥的風騷。作為“漢味小說”名家的池莉,這種描寫語言,幾近刻薄。湖北人的詞匯中,有許多喜怒哀樂形之于色的表達:“夾生子、差火、半調子、奸、搞么事、苕貨”。在葉梅的散文集《大翔鳳》中也隨處可見,“如果搬到別處,一時半載怎么搞得慣?”“黃四姐,干啥子?我送你一根絲帕子。你送我一根絲帕子干啥子?戴在妹妹頭上,行路又好看,走路有人瞧舍,我的個乖乖。”“迷迷瞪瞪(原來寫的是登,葉梅筆下有誤)的。”還有些語言不易懂,方言、土語非外人道:“光這一塊塊礓察子我都舍不得”“你有么樣貨色我們好生看下沙”“咯腳”“聽到沒得”等等。武漢女子是麻辣的,辦事風風火火,口快心直,大大咧咧,毫不遮掩。“與江南女子相比,湖北女子多了點霸氣,少了溫婉柔媚;與東北女子相比,湖北女子多了點精明,少了率直坦蕩……但是年輕女孩子或者說沒有經過生活打磨的女子也是很溫婉的,她們會輕輕軟軟地說著方言,在街上旖旎而行。她們也會細心搭配自己的頭發、衣服、鞋子和包包,雖然不一定時尚,不一定昂貴,但總是十分妥帖的”。武漢女子被評價為“塌鼻子,瓦刀臉,小眼睛”實在有失公允。“楚腰纖細掌中輕”就是稱頌楚國,即今天的湖北、湖南等地的美女。葉梅說,武漢美女也是要食人間煙火的,是“每天流動在大街小巷,忙忙碌碌買菜做飯,掙錢養孩子服侍老公的平凡女性”“飯菜的清潔更是講究,魚是洗了又洗,用油煎得黃黃的,細細的蔥花姜末撒上去,還有潔白的豆腐、鮮黃的臭豆干子,愛擺在街面上,小小的方桌幾只竹凳,無視來來往往行人饑渴的目光,自在香甜地吃”。這好像是武漢的傳統,小說家池莉也是這樣寫的:別以為家常小菜上不了譜,這可是最當令的武漢市人最愛的菜了:一是鮮紅的辣椒涼拌雪白的藕片,二是細細的瘦肉絲炒翠綠的苦瓜,三是筷子長的餐鰷魚煎得兩面金黃又烹了蔥姜醬醋,四是出了花骨朵朵的豬耳朵薄薄切一小碟子。湯呢,清淡,絲瓜蛋花湯。湯上飄一層小磨麻香油。(池莉:《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五、第四,范圍人生愜意的是僻居溪邊小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沐浴春風秋露,寄情山水,忘卻世間煩惱。秋夏黃昏,信步江邊沙灘,傾聽日夜奔流不復回的江水流逝,遙想歷歷晴川,在黃鶴樓邊“煙花三月下揚州”的高情逸致,尋覓那身披五彩,“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非瑯不食